二月中旬，浙江外海。
晨雾散了。
两艘无畏级战舰，带上几艘改装过的补给船，就这么懒洋洋的飘在海上。
没升龙旗。
挂的是几面洗到发白的商号旗。
又肥又笨。
活脱脱两头等着挨宰的肥羊。
这里是倭寇活动最猖獗的海域。
这支商队，就这么大摇大摆的闯了进来。
无畏号旗舰上，指挥官陈安澜举着单筒望远镜，嘴唇抿成死死的直线。
他身旁的几个年轻军官，手心全是汗。
“提督，你说这帮孙子会上钩吗？”
一个叫魏良卿的千户官，低声问。
他是陈安澜从炮营里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
“会的。”
陈安澜放下望远镜，眼神冷的吓人。
“太子爷算准了这帮海贼的性子，狂妄，贪婪，从来看不起咱们大明的水师。这么一块肥肉送到嘴边，他们没有不吃的道理。”
话音未落，桅杆顶上的了望哨声嘶力竭的喊了起来。
“正东方向！发现敌船！七艘！正高速的向我方逼近！”
来了！
所有人的心脏都狠狠一抽，一股混着紧张与兴奋的热流冲上头顶。
望远镜里，七个黑点在海平面上飞快放大，变成七艘船身狭长挂着骷髅旗的快船。
就是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饿狼，蛮横的撕开海面，激起长长的白浪，直扑而来。
船头上，全是挥舞倭刀嗷嗷叫的海寇，雪亮的钩爪，早已备好。
“嘿！还真是瞧不起咱们！”
郭勇吐了口唾沫，满脸横肉都在兴奋的抖动。
“七条破船就敢冲咱们两艘无畏舰的脸？不知死活！”
“传令下去。”
陈安澜的声音听不出半点波澜，清晰的命令通过旗语和铜锣，迅速传到另一艘破浪号战舰上。
“各炮位注意！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开火！保持航速，与敌船维持在五 hundred 步距离！”
对面的倭寇旗舰上，一个独眼龙海盗头目狞笑着，用生硬的汉话吼道。
“哪帮明狗怂了！不敢接战！小的们，靠上去，跳帮！男的剁碎了喂鱼，女的。。。嘿嘿，抓回去快活快活！”
“噢！噢！”
倭寇的船速极快，他们对明军的火炮毫无畏惧。
在他们眼里，大明水师那些大碗将军，打一炮要半天，还十炮九不中，纯粹听个响。
只要冲进百步内，战斗就结束了！
“五百步！”
“四百五十步！”
测距兵的声音都抖了。
魏良卿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敌船，拳头攥的发白。
“提督，可以开火了！”
“不急。”
陈安澜的眼睛，死死锁住敌方的领头舰。
“让他们再近些，我要让他们。。。把这辈子见过的风景，一次看个够。”
三百步！
倭寇狰狞的笑脸，甚至他们刀疤上的污垢，都看得一清二楚。
就是现在！
陈安l猛的举起令旗，向前狠狠一挥！
“目标，敌舰主桅！右舷一号炮组，上链弹！三发急速射！”
“开火！”
轰！轰！轰！
已经按捺不住的炮手们几乎在同一时间拉动了火绳。
三门新式加农炮发出的不是闷响，是一声清脆愤怒的咆哮！
不是实心铁球！
是三枚用铁链连着的巨大铁弹，在火药的推动下，发出鬼哭狼嚎的尖啸，高速旋转着，三把收割性命的镰刀，贴着海面就飞了过去！
倭寇的独眼龙头目还没反应过来。
他张着大嘴，还在嘲笑这稀稀拉拉的三发炮弹。
下一秒，他脸上的笑容永远凝固了。
噗嗤！
其中一枚链弹，精准无比的抽在他坐舰那根比人还粗的主桅杆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那根坚固的桅杆，被拦腰砍断，从中断裂，巨大的船帆带着无数断裂的绳索，轰然倒下，把甲板上十几个倭寇当场砸成了肉泥！
整艘快船发出一声哀鸣，瞬间失去所有动力，再原地疯狂打转。
“这。。。这是什么妖法？！”
独眼龙身旁的二当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嘴里发出不像人声的尖叫。
这只是开始！
“二号炮组！开火！”
“三号炮组！开火！”
又是几轮急速射！
一发发的链弹呼啸而出，交织成网。
七艘倭寇快船，连一艘都没跑掉，主桅杆相继被干脆利落的割喉！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狼群，转眼就成了七个拔了牙敲断腿的废物，只能绝望的在海面上打转。
“降维打击！这就是殿下说的降维打击！”
一个年轻的格物院学子在望远镜后看得浑身发抖，激动的快哭了。
“现在。”
陈安澜的脸上，露出一丝冷酷。
他放下令旗，吐出两个字。
“换弹。”
“所有炮门！上葡萄弹！给老子把他们甲板上的蛆虫，清干净！”
接下来的场面，已经不能称之为战斗。
是屠杀。
一轮又一轮的葡萄弹，如同钢铁冰雹，将倭寇的甲板反复犁了一遍又一遍。
血肉横飞，惨叫连片，很快又弱了下去。
不到半个时辰，战斗结束。
海面上，只剩下七艘破破烂烂飘着焦糊味的船壳，以及一船舱一船舱的尸体。
打扫战场的时候，所有士兵的脸上都还带着一种不真实的兴奋感。
太快了。
太轻松了。
纯粹是砍瓜切菜。
“发财了发财了！听说这些海寇富得流油！”
一个叫李四的年轻士兵，趁校尉不注意，从一具倭寇头目尸体上摸出个沉甸甸的锦囊，飞快塞进怀里。
他这动作，却被同队的队正张三看了个正着。
张三的脸沉了下来。
他是京营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
最懂规矩。
他走过去，拦住李四，声音不大。
“拿出来。”
“队…队正…你看见了？”
李四惊得脸都白了，连忙讨好的笑。
“就一点儿。。。这帮狗娘养的倭寇，杀了咱们多少弟兄，这点东西，不算什么。。。”
“是吗？”
张三的眼神是冰。
“殿下的军法第十三条，私藏战利品者，无论多寡，以通敌论处，你忘了？”
“我。。。我。。。”
李四哆嗦着，从怀里掏出那个锦囊。
“队正，这。。。这玩意儿咱们俩分了，没人知道。。。”
啪！
张三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李四脸上，直接把他抽懵了。
“老子跟你讲军法，你他娘的跟老子讲分赃？！”
张三怒吼一声，直接喝令。
“来人！给我绑了！送到提督那里去！”
几个士兵犹豫了一下，看看李四，又看看黑着脸的张三，最后还是咬咬牙，上前把李四捆了。
消息很快传回了旗舰无畏号。
傍晚时分，夕阳血红。
分舰队的所有官兵，被紧急集合在一片由几艘战船并排搭起的临时甲板上。
海风吹过，血腥味久久不散。
李四被五花大绑的跪在中央，浑身抖成个筛子。
朱见济一身便服，走到他面前，身后跟着脸色铁青的郭勇和陈安澜。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小的一时糊涂！再也不敢了！”
李四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拼命磕头。
朱见济蹲下身子，看着他，语气很平。
“抬起头来。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我家在福建…爹娘都是让倭寇杀的…我就想着，拿点东西回去，给他们修个坟。。。”
李四的声音带着哭腔，听起来无比凄惨。
周围不少士兵都露出同情的神色，甚至有人小声议论。
“是啊，对付倭寇，拿点东西怎么了。。。”
“法不容情啊，但这也太。。。”
“都给本宫闭嘴！”
郭勇一声怒喝，四周瞬间安静。
朱见济站起身，环视着一张张或同情或不解的脸。
“他说的，有错吗？”
所有人都愣住了。
“没有。”
朱见济自问自答，声音陡然拔高。
“你们的仇，就是孤的仇！就是我大明三万万百姓的仇！”
“但！”
他话锋一转，声音冰冷刺骨。
“我带你们出来，是当兵杀贼，不是当土匪发财！”
“你们的军功，你们的赏赐，你们的荣耀！孤会给，我父皇会给，大明会给！黄金白银，良田美宅，封妻荫子，一样都不会少！”
“可谁要是把孤定下的铁律当耳旁风，把这支为国征战的雄师，当成自己发家致富的土匪窝。。。”
他的目光是刀，扫过每一个人。
“那就是在挖我靖海舰队的根！是在这艘船上凿窟窿！是比倭寇还恶毒的敌人！”
“军法，就是军法！它不管你的仇恨，不管你的理由！”
“传孤之令！”
“士兵李四，违背军法，私藏战利品，动摇军心，罪无可赦！”
他看着李四，一字一句的宣判。
“斩！”
“不——！”
李四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但立刻被刽子手按住。
雪亮的刀光在夕阳下划过一道弧线。
一颗人头，滚落在地。
全场死寂。
那鲜血染红了甲板，也染红了所有士兵的眼睛。
朱见济看都没看那具尸体，他转向那个举报的队正张三。
“队正张三，恪尽职守，维护军法，功不可没！”
“传令，擢升张三为试百户，赏银三百两！授军纪楷模勋章一枚！”
一个冰冷的尸体。
一个荣耀加身的新任百户。
一个被处决。
一个被重赏。
这血淋淋的对比，就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每个士兵的心上。
他们眼中的同情和不解，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敬畏。
这支军队，真的不一样了。
一场无声的蜕变，在这血色夕阳中，完成了。
“把那几个活口带上来。”
朱见济擦了擦手，脸上没什么表情。
一个被捆成粽子的倭寇小头目被拖了上来，他一脸凶悍，满嘴喷着污言秽语。
朱见济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用所有人都听不懂的，流利至极的倭国语言，轻声说了一句。
“告诉孤，汪直对你许诺了什么？还有，徐海是不是已经对他很不满了？”
那倭寇头目脸上的凶悍和咒骂瞬间凝固。
他活见鬼一样瞪着朱见济。
他。。。他怎么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