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六甲，以前叫满剌加。
这地方是东西方商船都得过的口子，一年吞吐的贸易额，能顶上大明小半个国库。
码头上，人挨人，人挤人。
空气里的味儿冲的人脑门子疼。
胡椒的辣，丁香的甜，肉桂的燥，混上汗臭和鱼腥，再加上牲口的味道，搅成一锅南洋特产的馊饭。
皇家工商总会新提拔上来的管事王富贵，差点被这股味道直接送走。
但他更头疼的，是眼前这帮油头滑脑的香料商人。
“这位爷，您是天朝上国来的贵客，可咱们这儿的规矩就是这个价。”
“一两丁香，二两银子，童叟无欺。”
一个包着头巾，眼窝深陷的大食商人，捻着他那撮山羊胡，皮笑肉不笑的开口。
他后头几个天竺商人和土着也跟着嘿嘿阴笑，看他的眼神就再看一头肥羊。
王富贵的脸一下涨成了猪肝色。
他差点当场骂娘。
二两银子一两丁香？
抢钱啊！
这价格要是传回京城，户部尚书的心肝脾肺肾都得气炸了。
“你们这是敲诈！”
王富贵身边一个年轻伙计没憋住，吼了一嗓子。
“放屁！我们大明商船以前来收丁香，一斤才给三百文钱！你们把我们当冤大头宰！”
那大食商人一听，脸上的笑更浓了。
他摊开手，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无赖相。
“这位小哥，此一时彼一时嘛，如今这满剌加的香料，都是我们‘香料公会’说了算。”
“我们说它值多少钱，它就值多少钱。”
他指了指港口里密密麻麻的商船。
“你们的船是大，炮是硬，可你们总不能拿炮口逼我们做买卖吧？”
“咱们这儿，讲究的是和气生财。”
他身后的商人爆发出一阵哄笑。
声音不大。
侮辱性极强。
王富贵拳头攥的死死的，骨节都白了。
他看明白了。
这帮孙子就是串通好了要给太子爷，给靖海舰队来个下马威。
他们想用商业封锁逼舰队低头，任他们宰割。
这事办砸了，他王富贵的脸，可就丢到姥姥家了。
“咱们走！”
王富贵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带着人，灰溜溜的回了船。
。。。
无畏号，指挥室。
朱见济听完王富贵的回报，脸上不光没怒气，反倒笑了。
“香料公会？”
“商业霸凌？”
他手指敲着桌面，嘴里念叨着这几个新词儿，眼里冒着光。
“殿下，这帮番商太欺负人了！要不，末将带一队兵，去把他们那狗屁公会给抄了！看他们还敢不敢嚣张！”
郭勇听的火冒三丈，一拳砸在桌子上，茶杯跳起老高。
“你那脑子里除了抄家和砍人，能不能有点新鲜玩意儿？”
朱见济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杀鸡用牛刀，掉价。”
“对付这帮玩钱的，动刀子就输了。”
“得用他们听得懂的法子，让他们输的心服口服，哭着喊着把钱给咱们送来。”
他扭头看向王富贵。
“这个香料公会，只是中间商，对吧？他们自己不种胡椒丁香。”
“回殿下，正是。”
王富贵赶紧回答。
“香料都是从附近那些种植园主手里收的。公会压低进价，抬高卖价，两头吃，赚的盆满钵满。那些园主，早就对他们恨之入骨，只是不敢吭声。”
“这就好办了。”
朱见济打了个响指，那双眼睛里全是算计。
“传孤的令，停了市场上的一切采购。”
“另外，用咱们的船，在港口搭个台子，就说是大明商栈的临时办事处。”
“然后，以孤的名义发请柬。”
“请所有香料种植园的园主，三天后，来船上一叙。”
“孤要请他们，吃顿好的。”
沈炼在一旁听着，摸着胡子，若有所思。
太子殿下又要出新招了。
而且，这招绝对够狠。
。。。
三天后。
靖海舰队一艘巨型楼船上，张灯结彩，跟过年似的。
甲板改成了个大宴会厅。
丝绸铺地，瓷器当碗，穿着大明宫装的侍女端着酒菜，蝴蝶一样穿梭。
几十个香料种植园主被请了过来。
有本地的马来土着，有下南洋的华人，还有几个精明的天竺人。
一个个都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裳，人坐在那儿，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他们心里七上八下的。
猜不透这位东方太子爷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午时。
朱见济一身玄色常服，在一帮将校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他没坐主位，而是走下台阶，对着众人团团一揖。
“各位园主，今天请大家来，是有一笔大生意，想和大家谈。”
他开门见山。
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孤晓得，各位辛辛苦苦种出的香料，大半的利润，都被香料公会那帮人抽走了。”
“孤今天来，就是帮大家断了这条锁链。”
他扫视众人，笑了笑。
“孤不买你们今年的香料。”
“孤要买的，是你们未来三年的所有收成！”
轰！
这话一出，全场炸锅。
所有园主嗡嗡的议论，脸上全是不可思议。
一个胆子大的华人老头站起来，拱了拱手，试探的问。
“太子殿下，您不是说笑吧？预购三年？这。。。自古就没这个规矩啊。万一您到时候不要了，或者给了钱我们交不出货，这账可怎么算？”
“问的好。”
朱见济点点头，随即拍了拍手。
哐当几声巨响。
十几个大箱子被抬了上来，猛的打开！
雪花花的一箱箱银子，在太阳底下，晃的人眼都睁不开。
整个甲板上，除了抽气声，再没别的声音。
“这里是十万两白银。”
朱见济的声音带着一种魔力。
“孤宣布，我大明皇家银行，将为所有与我们合作的园主提供预付款。凡与我们签订协议，孤当场支付总价款的三成，作为定金！”
他又一挥手。
一箱箱顶级的丝绸茶叶，还有一排排耀眼的瓷器，被摆在了众人面前。
“这些，可以作为后续的货款，直接支付给各位。”
“价格，就按市价的九成算。”
“你们可以拿着我们的丝绸和瓷器，去跟西洋人做买卖，赚到的钱，比你们卖香料给公会，只多不少！”
这套组合拳打下来，园主们呼吸都粗了。
真金白银，加上硬通货，这诚意，简直要把人活活砸晕。
“可是。。。可是公会那边。。。他们要是报复我们。。。”
还是有人担心。
朱见济笑了。
他转身，指着港湾里那一片黑压压的钢铁舰队，那数不清的，黑洞洞的炮口。
“报复？”
他收起笑，语气猛的变冷，带着一股帝王才有的霸道。
“从今天起，所有与我大明签订合约的商船，都将悬挂我靖海舰队的龙旗，享受我大明水师的军事保护。”
“公会竟然敢动你们一根毫毛，孤就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商业纠纷，物理解决’。”
“在这片海上，孤的炮口，就是最大的道理！”
所有犹豫，所有顾虑，在这一刻，被这霸气宣言轰的粉碎。
园主们的眼睛全红了。
有钱赚，有靠山，还能摆脱那帮吸血鬼。
天底下，哪还有比这更好的买卖？
“我签！”
“殿下，我们陈家庄园的胡椒，全卖给您了！”
“还有我的肉豆蔻！未来五年的都行！”
刚才还老老实实的园主们，这会儿疯了一样，抢着往签约的桌案边上涌，生怕晚一步，这天大的富贵就飞了。
。。。
满剌加，香料公会总部。
大食商人易卜拉欣正悠闲的抽着水烟，听手下回报大明使者碰壁的事，嘴角那笑藏都藏不住。
就在这时，一个心腹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脸白的和纸一样。
“会长！不好了！完了！全完了！”
“慌什么！”
易卜拉欣皱眉骂道。
“说，出什么事了？”
“那些种植园主。。。他们。。。他们全都跟大明太子签约了！把未来三年的香料，全都卖给了大明人！”
“什么？！”
易卜拉欣手里的水烟管“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猛的站起，一把揪住心腹的衣领。
“不可能！他们怎么敢！”
“是真的！大明太子直接付了银子做定金，还说，谁签了合约，以后就由靖海舰队罩着！现在外面全乱套了，咱们。。。咱们收不到一粒香料了！”
易卜拉欣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商业联盟，这个让他足以在南洋呼风唤雨的垄断公会，就这么一天，一个下午。
被那个年轻的大明太子，用一种他听都没听过的“期货”玩法，给玩死了。
连根拔起。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以一种最彻底最羞辱的方式，结束了。
然而，朱见济的好心情并没持续多久。
他刚端起一杯庆祝的葡萄酒，郭勇就铁青着脸，快步走了进来。
“殿下，出事了。”
郭勇的声音里压着火。
“一个刚跟咱们签了最大订单的华人园主，叫陈六的，在回家的路上，被苏丹的小舅子带着卫兵给堵了。”
“那帮畜生，上去就是一顿毒打，把人腿都打断了，还往他身上泼脏水，污蔑他是勾结咱们的‘明奸’！”
郭勇的拳头捏的嘎巴响。
“现在，城里的华人都吓坏了，一个个关门闭户，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朱见济手里的酒杯，轻轻放下。
他脸上的笑，一点点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心底发寒的冰冷。
他看向窗外灯火辉煌的满剌加王宫，说了一句。
“看来，是孤给他们脸了。”
“是时候，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龙旗之威了。”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座黄金港口的上空，悄然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