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地板上的舒雅用尽全力扭动脖子,每转动一点都带着身体的滞涩感,最后艰难地抬头望向无铭,目光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被交给那个国家后,他们不会给我其他选择,我最后肯定会被迫生下魔剑的后代吧?”
“肯定是这样,在他们眼里,你的价值就只有这个,没有其他用处。”
这样直白又冰冷的说法,让舒雅胸口瞬间涌上一股火气,手指不自觉地蜷了一下。
“这只是你们,还有那些人的看法!不代表我认同!”
舒雅特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反驳,想掩饰内心的波动,但心底却被浓重的悔恨紧紧裹着,连呼吸都带着几分沉重。
没法变化成剑,是魔剑天生的致命缺陷。一旦失去战斗力,魔剑就再也没有对抗敌人的能力,剩下的功能就只有 “孕育魔剑后代” 这一项了。更何况,这样诞生的魔剑,不光不会交到尼禄他们这些战友手里,反而会直接落到敌方阵营,变成对抗自己人的武器。
这几天接连听到太多离奇又残酷的事,舒雅的思路常常陷入混乱,连理清想法都变得困难。但此刻,所有杂乱的念头都被压了下去,她心里只剩下一个清晰的想法 —— 特别后悔自己现在的状态,成了战友尼禄的累赘和麻烦,甚至可能拖累他。
舒雅盯着地面,沉默了一会儿后终于意识到……
自己以前太傻了,竟然被 “人类的可能性” 这种模糊的概念误导,完全忽略了自己作为魔剑真正的本质。
她唯一的存在意义,从来都不是以人类的样子活着,而是以魔剑的形态被战友紧紧握在手里,一起战斗。
—— 我明明早就心里确定了自己的价值,怎么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之前无铭曾偶然提到,其实,寿命快要走到头的魔剑,还有一种特殊的方法能最后一次变化成剑。只是当时无铭没详细说,舒雅也能隐约感觉到,这么做肯定存在一个难解决的问题。
想到这儿,舒雅忍不住开始设想最糟糕的情况,每个念头都让她心里一沉。
—— 要是我以后的存在,不光帮不了尼禄,反而会让他陷入更大的危险,那我现在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我要提前警告你 ——”
无铭突然打破沉默开口,语气比之前多了几分严肃。
“—— 别觉得用咬舌头,或者其他人类常用的自残方式,能对魔剑有用。那些方法对我们不管用。”
“……”
舒雅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只是垂下眼皮,手指的力气又加重了几分。
“魔剑的体质和人类不一样,根本没法用人类的方式自杀,再怎么试都是白费劲。”
他未免太多虑了 —— 舒雅心里先冒出这个念头,接着又很快压下去:不,无铭会有这样的想法,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自己现在的处境确实容易让人多想。
这时,一丝疑惑突然从舒雅脑海里闪过,让她忍不住抬头看向无铭。
“你为什么对魔剑的这些特性了解这么多?这些事,普通人类根本不会知道。”
“我以前曾和隶属于旧帝国的魔剑有过好几次交谈,这些关于魔剑的知识,都是当时对方详细告诉我的。”
“…… 真羡慕你。”
舒雅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声音轻得像叹气,无铭听到后,少见地皱了皱眉,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
“羡慕我?羡慕我什么?”
“嗯,羡慕你能和其他魔剑好好聊天,了解更多同类的事。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机会。”
虽说舒雅之前也曾隔着牢房的栏杆和菲华有过短暂的对话,但当时菲华说的,不过是关于魔剑最基础、最浅显的信息,根本算不上深入交流。这么一想,这几天能和无铭这样相对平静地聊天,或许会成为一段难得的重要经历 —— 要是现在不是处于被抓走、失去自由的状态,这份经历本该更有意义。
“果然是这样…… 既然你对魔剑的事知道这么多,拜托你告诉我,有件事我一直想弄明白,憋在心里好久了。”
“什么事?你说。”
“你没有名字的原因。之前问过一次,你没回答。”
无铭的反应和之前一模一样,听到这个问题后,立刻闭上了嘴,眼神也微微偏向一边,不愿意多谈。但舒雅没有放弃,继续轻声说道:
“我想多了解一些你的事,毕竟你是第一个和我聊这么久的魔剑,也是第一个愿意跟我说这些的同类。”
舒雅能感觉到,自己对这件事的执念正越来越深,连语气都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坚持。
最后,无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眨了眨眼,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定,接着带着几分明显的犹豫,再次张开嘴,声音比平时低了些:
“我原本是一把没法变化成人类样子,也没有自我意识的魔剑,和你见过的那些普通魔剑一样。”
呀 —— 舒雅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连身体都下意识地微微抬了一点,又很快落回地板。
她确实见过不少这类魔剑:双刃大砍刀、长柄逆刃刀、睾丸匕首、弯刃大刀,每一把都只有武器的形态。它们之所以没法变成人形,核心原因就是对神的潜在憎恨程度较轻,没达到觉醒人形的条件。此外,这类魔剑还有一个明显的共同点 —— 不光完全没有自我意识,没法思考和交流,也不可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铭刻。
“而且我也曾面临过寿命结束的时刻,当时以为自己会彻底消失。”
舒雅听完这句话,眉头皱得更紧,只觉得思路比之前更混乱,无数疑问在脑海里打转。
一把曾面临寿命尽头、连自我意识都没有的魔剑。
那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能说话、能思考,甚至有自己想法的她 —— 到底是谁?又经历了什么,才变成现在的样子?
无铭不停眨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料边缘,像是在梳理纷乱的思绪。
“这个国家有一种名叫‘陨铁’的特殊金属。这种金属得从坠落到地面的天石中采集,而且和灵气不一样,到现在人类还没掌握它的神秘力量,就连最资深的工匠也只能记录下它奇异的光泽和硬度……”
“…… 我的自我意识,是在之前的魔剑与陨铁混合重铸后,经过七天七夜的高温淬炼,才以马来短剑的形态重新诞生的。”
“陨、陨铁……?” 舒雅的声音带着迟疑,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里满是探寻。
“肯定没错。陨铁把我的自我意识植入新生的魔剑,给了我人类的外形,还一字一句教我变身的咒语。甚至,我的力量也比以前大幅增强,普通兵器根本挡不住我现在的锋芒 ——”
话还没说完,舒雅双手撑着地面,膝盖蹭过粗糙的货台木板,慢慢爬向无铭的脚边,裙摆被木刺勾出细小的纹路也没在意。
要是她的话是真的,那自己是不是也能有改变的可能……
“我、我也可以吗!?” 舒雅的语气里满是急切,双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
“不建议这么做。陨铁可能会改变你的自我意识,甚至让你彻底失去原本的认知。” 无铭的回应平静又直接,目光落在舒雅紧绷的脸上,带着一丝不容易察觉的顾虑。
“可、可是!” 舒雅不愿放弃,声音稍微拔高,又赶紧压低,好像怕惊动了什么似的,“我想变得更强,不想再只是被保护的那个……”
“我没有铭刻,就是当初缺乏自我意识的最好证明。而且,过去我能和陨铁融合获得新生,很可能只是偶然的结果,没人能保证第二次尝试会成功。” 无铭轻轻摇头,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
听到这里,舒雅终于明白无铭一直保密的原因 —— 要是让自己知道陨铁的存在,只会带来不必要的希望,万一尝试失败,那打击说不定会彻底击垮自己。她垂了垂眼,指尖轻轻碰了碰货台的缝隙。
“我并不喜欢这被强行植入的自我意识。以前是没有心智的魔剑、没有个人意志的工具 —— 现在我虽然有人类的外形,却连喜怒哀乐都要特意模仿,和真正的人类差得很远。在所有魔剑里,我也是格格不入的‘异类’。和你聊过之后,我更确定这些了 ——” 无铭的声音渐渐变轻,眼神飘向帆布外的天空。
“其实你有‘心’呀!” 舒雅突然开口,语气坚定得不容怀疑。
无铭眨眼的动作瞬间停住,她瞪大双眼,紧紧盯着舒雅,瞳孔微微收缩,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判断惊到了。
“你说不喜欢现在的自己,想追寻不一样的自我,这就是你有‘心’的最好证明,不是吗?你会思考、会在意,和其他只会服从命令的魔剑没什么不一样!” 舒雅往前挪了挪,眼神里满是真诚。
舒雅露出微笑,嘴角的弧度轻柔却有力量。
“你和我,其实是一样的,都在寻找属于自己的方向。”
那一刻,无铭像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好像放慢了几分,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只有货台外偶尔传来的风声还在流动。
突然,“砰” 的一声,马车的摇晃一下子停了下来,车身微微前倾,货台上的小木箱滑出去半寸。
舒雅的身体不自觉地绷紧,双手下意识地抓住旁边的木箱 —— 难道已经到目的地了?负责赶车的黑衣男子掀开帆布,冷风跟着灌进货台,他探头进来,目光扫过还处于僵硬状态的无铭,催促道:
“无铭,该你上了。”
无铭听到同伴的呼唤,才慢慢回过神,有些局促地转过头,指尖还保持着微微蜷缩的样子。
“…… 该我上了,是吧?” 她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没散的恍惚。
“组织抓那些人的计划失败了。我本来以为我们时间很充裕,所以才放慢行程,中途还停下来补给过 —— 没想到还是被他们追上了。” 黑衣男子的语气里多了几分不耐烦,手指敲了敲帆布边缘。
舒雅的心脏猛地一跳,胸口传来清晰的悸动,连呼吸都漏了半拍。
追上了?
被谁追上了?是她吗?
“来吧,无铭,去解决掉那些人,别耽误时间。” 黑衣男子接着说道,眼神里多了几分催促。
舒雅下意识想反对这个安排,怕战友陷入危险,可心里却涌起一丝期待,期待能见到那张熟悉的脸。强烈的紧张和兴奋搅在一起,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使劲咽下嘴里的口水,喉咙里传来干涩的痒意。
无铭好像还想对舒雅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可最后还是没出声,转过身,快步走出被拉开的帆布外,衣角在风里扫过货台边缘。货台上只剩下舒雅一个人后,用来遮挡的帆布又被放了下来,把冷风和光亮一起挡在了外面。
过了一会儿,车外传来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接着 ——
“解开沉眠,击毙魔王,风临其地 —— 以杀神。”
咏唱变身咒语的声音清楚地传了过来,语调沉稳有力,接着,狂风渐渐刮起,发出轰隆的声响,连马车的木板都在微微震动。
受风力影响,马车微微倾斜,货台上的木箱又滑了一下,撞到了舒雅的膝盖。
舒雅被紧紧绑着,手腕处传来绳子摩擦的痛感,可她还是努力挣扎,身体扭着,想靠近声音传来的方向。她挺直脊背,让下巴能抵在货台边缘,再一点点把脑袋探向帆布的缝隙处,脸颊被帆布粗糙的边缘蹭得发红也没停下。费了一番劲后,她终于把脑袋伸出了马车货台,顺利看到了想看的景象。
目光能看到的地方,一条土黄色的街道穿过广阔的平原,路面上还留着车轮碾过的痕迹,远处的草叶被风吹得往同一个方向倒。
那名黑衣男子手里拿着马来短剑,站在停下的马车旁边,剑身反射着微弱的天光,可舒雅的注意力没在他身上 —— 她更在意从远处街道另一头飞快跑来的两匹马,马蹄踩在地上,发出清晰的 “嗒嗒” 声,越来越近。
舒雅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走:
“看起来真的特别有英雄气概……”
两匹马上除了 “她”,还有一个瘦小的男人和一位女子,可现在舒雅的眼里,只装得下 “她” 的身影。这位独一无二的战友,身姿挺拔地骑在马上,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赶来,衣摆在风里展开。
舒雅几乎要哭出来,眼眶微微发热,轻声喊着 “她” 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忍不住的颤抖:
“尼禄 ——”
可她的话音刚落,就被一声沉闷的爆炸盖住了,地面也跟着微微震动。
黑衣男子飞快地挥动马来短剑,银色的剑光一闪,释放出一道能看见的冲击波。强烈的狂风变成无形的力量,径直扑向那两匹正在靠近的马,路边的野草被连根拔起。地面被掀起来,就像发生了爆炸一样,大量尘土喷向高空,形成一团灰黄色的雾,让这一带的景象变得一片狼藉。
“这武器虽然不好控制,每次用了之后都要调整气息,但威力绝对没话说。” 黑衣男子用带着自恋的语气自言自语,抬手掸了掸衣袖上的尘土。
听到这话,舒雅并没有感到绝望,反而攥紧了拳头 —— 她清楚自己战友的实力,知道对方绝不会轻易被打败,所以一直满怀信心地等着,目光紧紧盯着那团尘土。
终于,一阵冷风吹散了空中的尘土,视线又变清晰了。两匹马倒在平原街道的正中间,身体微微抽搐,还在发出低沉的嘶鸣。原本骑在马上的瘦小男人双膝跪地,双手撑着地面,大口喘着气,一把双刃剑斜插在他旁边的地上,剑柄还在微微晃动,而男人对面,正是舒雅的战友。
她的衣服已经破得不成样子,好几处都裂开了口子,腋下和大腿处渗出血迹,染红了衣服,可她的眼神还是那么坚毅,没有丝毫动摇。她用左臂稳稳地抱着希尔姐,右手则握着一个棒状物,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 那是舒雅的鞘,鞘身上的纹路在光线下看得很清楚!
“捉迷藏到此为止!”
尼禄?安尔的声音,在风里清楚地传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们上吧,舒雅!”
舒雅知道,自己刚才的呼唤,确实传到了战友的耳朵里,因为对方的眼神,正朝着马车的方向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