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府?” 何栈主扯了扯嘴角,露出苦笑,
“喏,城东那处最大的土围子便是。张虔陀张都督,领着朝廷的任命,守着这几百号弟兄,还有这满城老小。”
他顿了顿,“吐蕃的游骑,隔三差五就从西边山坳里钻出来,抢掠一番。
浪穹、邆赕那些个部落,听吐蕃的,也不安生,时常骚扰。张都督?能守住这城郭不破,已算是本事了。
朝廷?朝廷的粮饷辎重,十成能到五成,就算天神保佑喽。”
他指了指门外:“你们看这城里的人,乌蛮、白蛮居多,汉人少。他们认唐旗,也认吐蕃的刀,更认自家部落头人的话。
今日唐军势强,便纳些粮草;明日吐蕃威逼,或许就换了风向。
这地界,说白了,唐家的官印,不如一口粮食、一把好刀实在。”
王泓沉吟道:“如此说来,朝廷在此,力有未逮?”
“何止未逮。” 何栈主叹了口气,“贵人们眼里盯着的是吐蕃王庭,是安西四镇,是北边的突厥。
这西南角上的姚州,不过是棋盘边角的一颗子,能牵制些吐蕃兵力,便是大用。
谁还指望这里能成什么繁华地?驻军不过是做个样子,告诉吐蕃和那些蛮部,大唐还没忘了这儿。
至于百姓死活……唉。” 他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但那未尽之意,已足够沉重。
萧灵儿在一旁听着,忍不住低声道:“那……住在这里的人,岂不是朝不保夕?”
何栈主独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习惯了,也就那样。
赋税要交两份,一边给唐官,一边说不定哪天就得给吐蕃或者哪个部落头人。
青壮随时可能被拉去打仗,或是修城寨。能活一天,算一天吧。”
入夜,众人在狭小的院落中简单用过饭食,气氛有些沉闷。白日所见所闻,像一层灰蒙蒙的纱,罩在每个人心头。
吴七郎闷闷道:“本以为到了大唐地界,能松快些,没想到间是如此。”
赵震嗤了一声:“现在知道了吧?这天下,不是处处都像长安、洛阳。
边地,有边地的活法,也有边地的难处。”
王泓则看向一直沉默的江逸风:“江郎君,何栈主所言,虽是一家之辞,但窥斑见豹,姚州情势确比预想更为复杂脆弱。
我们在此不宜久留,补给完毕,需速速西行。”
江逸风点了点头,目光却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何栈主的话,让他对“大唐”二字的认知,多了许多沉重而真实的阴影。
这并非史书上轻描淡写的“羁縻”或“边患”,而是活生生在双重甚至多重压迫下艰难喘息的土地与人民。
朝廷的忽视,地方的豪酋,吐蕃的锋镝,交织成一张残酷的网。
这里没有煌煌天朝的荣耀感,只有最赤裸的生存博弈。
如此险地,自然是不能久待。
当夜,江逸风便唤来众人,商议下一步的方向。
烛火在土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将围坐几人的面容映得明暗不定。
桌面上摊着一张简陋的牛皮舆图,墨线勾勒出山脉河流与重要地名,姚州恰如一枚孤子,嵌在西南错综的线条之间。
江逸风指尖轻点姚州的位置,向西缓缓移动:“从此地往安西,舆图所示,大略有两途。”
之后示意王泓,王泓会意接口,如陈述军情:“其一,自姚州北行,穿剑川峡谷,入吐蕃东南势力边缘,绕行松州、洮州,再转入陇右道。”
顿了顿,抬眼看向众人,“此路近捷,然险峻异常。更要紧的是,吐蕃游骑近年在此域活动频繁,几同于其内线。
商旅汉人过境,若遇吐蕃骑军,多是人货两失,匠户更常被掳掠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