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翅在我前方低飞,翅膀的每一次扇动都显得格外谨慎,仿佛怕惊扰了这片山峦间过于沉重的寂静。
我默默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前行的脚步上,心里却绷紧了一根弦。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告诉自己,反正只有这一条路可走,身旁还有于竹。他的存在,像一块沉默的磐石,多少带来一丝心安。
没有人与事的对立,便没有障碍的产生——这道理我曾深信不疑。行至一处较为平坦的开阔地,我在一块覆着干枯苔藓的巨石上坐了下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心中默念此句,试图驱散那莫名的不安。
我闭上眼,清心静气,开始数息。身体逐渐放松,思绪如同被梳理过的水流,慢慢趋于宁静安逸。
外界的声响渐渐远去,只剩下内心念头的缘生缘灭,如泡沫般浮现、破碎。过去、现在、未来仿佛都不再滞留,连生死的概念也变得模糊。
随着禅定的深入,体内的气息自行运转起来,未经引导,便如涓流般自然穿过四肢百骸。内力在悄然提升,却并无任何特别的觉受,只感到一种若有若无的、与天地融为一体的混沌感。
就在定境趋于佳境时,那个声音,又一次毫无征兆地在耳边响起,低沉而带着山洞般的回响,是那位神秘老者。
“不能贪着感受。”他警告道,声音直接穿透了我的识海。
我以内心的声音回应:“妄动的心,只内观就好。”
老者却反问:“万法归一,一归何处?”
我循着直觉答道:“未生之时,生从何生?”
老者的话语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痴儿,指着黄叶止啼。抱着眼前欢愉不放。”
我追问:“是心?是法?究竟是谁在问?”
他的回答更显缥缈:“远与近,皆是分别,皆是念头,皆是取舍。”
武学的最高处,本就无可言说。我心中似有一线灵光闪过,却如同水中捞月,难以把握实质。正想再问,那老者的声音已如青烟般消散,无迹可寻。
我缓缓睁开双眼,瞳孔适应光线后,看到鱼翅和于竹正紧紧盯着我,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关切与一丝未及掩饰的忧虑。
“你刚才……气息全无,像是魂灵出窍了一般,没事吧?”鱼翅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紧张。
我摇了摇头,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筋骨,能感觉到体内内力充盈鼓荡,几乎要满溢出来。“无妨,”我沉声道,“此次禅定,收获匪浅。”
于竹眼中精光一闪,压低声音:“你的功力,是否又有所突破?”
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抬眼望向远处那愈发显得神秘莫测、云雾深锁的山峰。此刻我清晰地意识到,这条武学之路,远比想象中更加幽深诡谲。老者晦涩的话语,像一颗颗埋入心间的种子,不知会开出怎样的花,结出怎样的果。
“我们接下来往哪里走?”鱼翅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我深吸一口带着山间寒意的空气,抬手指向那座山峰:“继续向上。或许,只有抵达那山巅,才能拨开一些迷雾。”说完,我率先迈步,鱼翅和于竹紧随其后,我们的身影很快便被苍茫的山色与渐浓的雾气所吞没。
不知走了多久,我们抵达了一处异常的地域。一潭池水横亘眼前,水色是极不自然的暗蓝,深邃得仿佛能将光线吞噬。
水面上不见任何涟漪,死寂得令人心悸。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水中密密麻麻地栖息着无数乳白色的细小虫子,它们缓缓蠕动,散发出一种阴寒的气息。
就在这时,鱼翅猛地尖声叫道:“是‘岁寒星’!剧毒,小心!”
它的声音充满了惊惧。我和于竹瞬间汗毛倒竖,立刻进入戒备状态。我“锃”地抽出腰间佩剑,内力急涌,剑身泛起一层幽冷的微光。于竹也握紧了他的长棍,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那片诡异的暗蓝水域。
那些白色小虫仿佛感知到了我们的敌意,开始躁动起来。它们彼此吸附、汇聚,速度越来越快,转眼间便凝聚成一个硕大无比、不断翻滚的虫球,悬浮在水面之上。突然,虫球毫无征兆地朝我们疾射而来,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我大喝一声,挥剑凌空斩去,凌厉的剑气将虫球劈开一道裂缝。然而,那些虫子仿佛拥有生命共识,裂口处迅速被后续涌上的虫子填补,眨眼间便恢复如初。
于竹看准时机,身形如鹞鹰般腾空而起,长棍挟着呼啸的风声,势大力沉地砸向虫球核心。就在棍梢即将触及虫球的瞬间,虫球猛地爆散开来,化作无数白色光点——不,是无数只振翅飞射的毒虫,如同密集的箭雨,铺天盖地地朝于竹罩去!
我心头一紧,身形疾闪,瞬间挡在于竹身前,全力运转内力,在身前布下一道凝实的真气屏障。
毒虫撞在屏障上,发出“噼啪”的细微声响,暂时被阻隔在外,但它们冲击的力量远超想象,屏障剧烈波动,眼看支撑不了多久。
此时,鱼翅飞到我们侧上方,双翅以一种奇异的韵律振动,口中发出低沉而古老的音节。随着它的吟诵,一圈柔和的白色光芒以它为中心扩散开来。光芒触及之处,那些凶悍的白色小虫如同被抽走了生命力,纷纷僵直掉落,在水面溅起细小的波纹。
然而,水底仿佛连接着某个虫巢,更多的小虫源源不断地涌出,前赴后继,仿佛无穷无尽。眼见情势愈发危急,我想起禅定中领悟到的那丝玄妙境界——一种超越以往运行方式的内力轨迹。
生死关头,我摒弃杂念,依循那丝感悟,将内力以一种全新的、近乎本能的方式猛然催动!
“轰!”
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力量以我为中心轰然爆发,如同平静湖面投入巨石,激起剧烈的涟漪。空气仿佛都为之震荡,周围扑来的白色毒虫被这股力量瞬间震散、碾碎,化为齑粉!
我们三人不敢有丝毫停留,趁着虫群尚未再次聚集,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这片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暗蓝水域,继续向着山巅亡命奔去。
一种诡异的感觉始终萦绕心头——无论我们走得多快,似乎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暗中牵引,推动着我们,或者说,逼迫着我们,去探寻某个未知的存在。
天色迅速暗沉下来,如同墨汁滴入清水。在蜿蜒山路的尽头,一座庙宇的轮廓在暮色中显现。它古老而破败,朱漆大门斑驳脱落,四周杂草丛生,高可没人。我上前,伸手推开那扇沉重的大门。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死寂的山林中尖锐地回荡,刺得人耳膜生疼。一股混合着腐朽木料、尘土和某种难以名状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
庙内光线昏暗,唯有从破败窗棂透进的些许微光,勾勒出内部模糊的轮廓。刚踏入庙门不足十步,一道幽绿色的光芒毫无征兆地在正前方亮起。光芒来源,是一尊跏趺而坐的佛像。佛像的材质非金非石,在幽光下泛着冷硬的质感。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并非雕刻而成,更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透出一种冰冷、审视的神秘力量。
于竹似乎被那佛像吸引,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想要看得更仔细些。
就在他靠近的刹那,佛像那双漩涡般的眼中,猛地射出两道惨白的光线,精准地击中于竹的胸口!
于竹的身体骤然僵直,保持着前倾的姿势,双目圆睁,眼中却失去了所有神采,仿佛化作了一尊人形石雕,连呼吸的起伏都消失了。
我和鱼翅大惊失色,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若想救他,需解此佛偈。”
一个空灵、冰冷,不带丝毫人类情感的声音,突兀地在空旷的庙堂中响起,来源莫辨。紧接着,布满灰尘的墙壁上,凭空浮现出几行散发着微弱磷光的字迹:
“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我看着那偈子,又看向动弹不得、生机仿佛被冻结的于竹,脑中飞速转动。这偈子强调时时修持,拂拭心尘,但总觉隔了一层。回想起老者关于“本来无一物”的暗示,以及方才禅定中对“相”的体悟,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
我凝视着佛像那双诡异的眼睛,一字一顿地清晰说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话音落下的瞬间,击中于竹的惨白光线应声而断、消散。于竹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恢复了控制,踉跄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惊魂未定。
那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冰冷,却似乎少了几分肃杀:“尔等已通过考验。此乃通往山巅之捷径。”
佛像前方,空气一阵扭曲波动,一道散发着不稳定光芒的门户缓缓浮现,门内是一片旋转不休的朦胧光雾。
我们三人互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疑虑,以及一丝决然。没有犹豫,我们同时迈出脚步,踏入了那道闪耀的门户。
一阵强烈的眩晕和失重感袭来,仿佛穿越了某种粘稠的介质。当脚底重新感受到坚实的地面,眩晕感逐渐消退时,我们发现已然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个悬浮于云海之上的平台,四周云雾缭绕,灵气(或者说,是某种强大的能量波动)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在空气中隐隐流动。这里静谧得可怕,只有风吹过平台的微响。我们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强大而古老的武学奥秘波动,正从平台的深处隐隐传来。
我们知道,距离最终的秘密,或许只有一步之遥了。
但这平台,这波动,究竟是新的起点,还是另一个更精心布置的陷阱?那无形的牵引力,似乎在此地变得愈发清晰,也愈发令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