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执背着我,一步步走在回寨子的山路上。
他的背脊不算特别宽阔,却异常稳当,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他肌肤传来的、令人安心的微凉体温。我趴在他背上,手臂环着他的脖颈,脸颊贴着他散落的发丝,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特有的、混合了草药与冷冽山风的干净气息。
方才神树下那场突如其来的花雨、那奇异的花香、还有自己不受控制的热烈反应和誓言,都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此刻梦醒,只剩下些微的羞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胀的甜蜜。
山路寂静,只有他沉稳的脚步声和偶尔惊起的鸟鸣。
我玩弄着他垂在胸前一缕微凉的发丝,想起之前寨子里关于苗疆蛊术的各种可怕传闻,又想起自己那大胆的誓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故意用轻松玩笑的语气问他:
“阿执,我听说……你们苗疆人个个都会下情蛊哦?要是你偷偷给我下了,被你们……嗯……村长知道了,会不会生气罚你啊?”我实在想不出苗寨的管理者该怎么称呼,胡乱套了个词。
乌执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他侧过头,绿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目光灼灼地看向背上的我。我正笑得没心没肺,眼睛弯成了月牙。
他看了我片刻,才转回头,目视前方,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肯定:“那都是山外人的谣言,骗人的。”
“我就说嘛!”我笑嘻嘻地搂紧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颈窝蹭了蹭,声音带着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娇憨,“肯定是骗人的!而且,就算真的有那种东西……”
我抬起头,凑到他耳边,用一种极其认真、又带着点小得意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宣告:
“就算真的有情蛊,阿执也完全不用给我下!”
“因为我永远喜欢阿执,永远都不会变心的!比任何蛊虫都可靠!”
我的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特有的炽热和真诚,在这寂静的山林里回荡,仿佛许下了一个永恒的诺言。
我能感觉到,在我说话的时候,乌执背着我身体,似乎有瞬间的僵硬。但他很快又恢复了平稳的步伐。
他没有立刻回应我的“豪言壮语”,只是背着我,沉默地走了一段路。
月光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仿佛再也分不开。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应的时候,他却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融在夜风里,几乎听不真切:
“……嗯。”
只有一个极轻的音节。
却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
我满足地笑了,不再说话,安心地趴在他背上,感受着这份静谧的亲密。或许是被那“圣果汁液”的影响还未完全消退,或许是这一日的情绪起伏太大,我竟迷迷糊糊地在他背上睡着了。
模糊间,似乎感觉到他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背我的姿势,让我睡得更安稳。
还似乎……感觉到一个微凉柔软的触感,极轻极快地,落在了我的后颈那个已经几乎看不见的小红点上。
像是一片雪花融化。
又像是一个……无声的印记。
……
等我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小楼三楼的竹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薄被。
窗外天光微亮。
乌执不在房里。
我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回想起昨晚的一切,脸上不禁有些发烫。那些花瓣,那些花香,那个吻,还有我那些大胆的誓言……都是真的吗?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后颈,那个被“虫子”叮过的地方平滑如常,什么也没有。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吧。哪有什么情蛊。
我心情很好地跳下床,膝盖的伤似乎也好多了。走到窗边,推开窗,深深吸了一口清晨湿润清新的空气。
远远地,看到乌执依旧坐在廊下,捣弄着他的那些草药。晨光洒在他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光,安静美好得不似真人。
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他抬起头,看向窗口的我。
隔着一段距离,我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却看到他对我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往常。
却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我对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用力挥了挥手。
他看着我,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个弧度很浅,很快消失,却让我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我忽然觉得,就算真的有什么情蛊……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然而,我并不知道。
在我安心睡去之后,那个背我回来的少年,曾在月光下凝视我许久。
在我宣告“永远不变心”的时候,他绿色眼眸深处翻涌的,是何等复杂难言的情绪。
更不知道,那落入汁液、悄无声息融入我血脉的“尘埃”,此刻正安静地蛰伏在我的心脉附近,如同最忠诚的卫士,也如同……最隐秘的枷锁。
它不会带来万虫噬心的痛苦。
它只会让那份“喜欢”,如同被施了肥的藤蔓,不受控制地、疯狂地滋长,缠绕骨骼,渗入血脉,直至成为唯一的信仰和本能。
永远爱乌执。
永远不离开乌执。
这不再仅仅是一句誓言。
而是从那一刻起,被写入血肉的、无法违背的宿命。
乌执收回目光,继续低头捣药。
石臼发出规律的咚咚声,掩盖了他一声几不可闻的、轻似叹息的低语:
“是你说的……”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