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在热闹的外寨定了旅店,乌执却并未带沈知意入住,反而领着她走向了更偏僻的深山,最终停在了那处沈知意第一次寻找他时到过的、依山傍水的古老吊脚楼——他的故居。
推开门,屋内出乎意料的干净整洁,桌椅纤尘不染,仿佛时常有人来打扫通风,完全不像久无人居的样子。然而,四周万籁俱寂,除了风声虫鸣,杳无人烟,这种过分的静谧反而让沈知意心里发毛。
她忍不住胡思乱想:乌执带她来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是不是打算……万一她再惹怒他,就悄无声息地放虫子咬死她?想到虫子,她下意识地悄悄往乌执手腕上瞟了一眼。自那次逃跑途中银蛇现身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那条诡异的小蛇。后来从卓瑶口中得知,那竟是乌执的本命蚩尤蛊,而她曾经戴了许久的银镯就是其化身,现在想想真是让她后怕不已。幸好,目前看来乌执还没有让她重新戴上的意思。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半天没说话。乌执瞥了她一眼,竟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了那两串在集市上买的糖葫芦——糖葫芦用精巧的手工竹套包装着,底部还缀着富有苗族特色的小银铃,叮当作响,十分精致。
乌执将糖葫芦递到她面前。
沈知意不情不愿地接了过来,心里却盘算着别的事:也不知道表哥沈文渊有没有看懂她最后的求救眼神?这里是外寨边缘,人多眼杂,乌执就算本事再大,应该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太过分吧?她之所以央求跟乌执出来,就是看中了外寨人多,逃跑机会更大。
她把糖葫芦随手放在桌上,心不在焉地说了句:“太腻了,我不想吃。”
乌执沉默了片刻,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忽然,他语调毫无征兆地冷了下来,像结了冰的溪水:“见到沈文渊,你很在意?”
那语气太冷了,比山间深夜的露水还要寒凉,冻得沈知意一个哆嗦。她抬头看去,只见乌执眼底黑漆漆一片,幽深的瞳孔如同不见底的寒潭,仿佛要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想起那晚被情蛊折磨的痛楚,沈知意瞬间怂了,非常识趣地连忙拿起一串糖葫芦,咬了一大口,含糊道:“没有……我随便说说的。”
糖衣脆甜,山楂微酸,味道竟然恰到好处,正是她喜欢的口味。
乌执自己那只糖葫芦他没吃,只是拿在手里,垂着眸子,不知在看什么,久久没有动静。
沈知意心里直打鼓,一只糖葫芦有什么好看的?主要还是乌执沉默的时间太长了,他不说话,这寂静就变得格外诡异,让人心里发毛。
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也为了打探情况,沈知意硬着头皮开口问:“你……你不是定了旅店吗?为什么还要来这个地方?”
乌执终于抬起了眼,目光从糖葫芦上移开,落在地脸上,语气恢复了平淡:“回来取些成熟的药材,你膝盖上的疤痕还没祛除干净。只住一晚,明日便回旅店。”
沈知意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膝盖。那点几乎看不见的淡痕,她自己都快忘了,乌执竟然还记着?
说完,乌执终于有了别的动作。他拿起自己那支没动过的糖葫芦,转身走向屋里那个老旧的橱柜。嘎吱一声,橱柜的木门被打开。沈知意好奇地望过去,只见乌执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巧的陶瓮,打开瓮盖,从里面取出一枚圆形的、颜色暗红似红豆的小东西,然后,他竟然将那枚小东西,小心翼翼地嵌进了糖葫芦顶端那颗山楂的蒂部!
接着,他将这支被动过手脚的糖葫芦,郑重地放回了橱柜里。
他背对着沈知意,动作遮挡了大半,沈知意看不太真切,只觉得这行为匪夷所思。一支糖葫芦而已,为什么要这么麻烦?还放回柜子里?
更让她诧异的是,乌执随后竟然合上柜门,拿出一把小铜锁,“咔哒”一声将柜门锁上了!然后若无其事地将钥匙揣进了自己的口袋,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拿了换洗的衣服便径直去屋后泉眼边搭建的简易浴室了。
乌执一走,沈知意的心就活络开了。上锁?一支糖葫芦而已,有必要上锁吗?防贼?这深山老林除了他俩还有谁?难不成是防她?可一支糖葫芦有什么好防的?
不,不对!乌执既然特意上锁,那柜子里肯定有比糖葫芦更重要的东西!乌执既然这么防着她,那柜子里肯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会不会是……能解开她身上情蛊的东西?或者,是其他能制约乌执的物件?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般疯长。她咬着下唇,心一横,听着屋后传来的隐约水声,蹑手蹑脚地溜到了浴室附近。
浴室用一道竹屏风简单隔开,里面水汽氤氲,隐约可见模糊的人影。乌执换下的衣服就搭在屏风上沿。沈知意屏住呼吸,踮起脚,小心翼翼地伸手摸索,果然在裤子口袋里摸到了那把还带着体温的铜钥匙!
心脏狂跳,她迅速撤回房间,颤抖着手用钥匙打开了那个橱柜的锁。
柜门开启的瞬间,沈知意期待地望去,却一下子愣住了,目瞪口呆了好几秒。
预想中的瓶瓶罐罐或神秘法器并没有出现。橱柜里空间不大,只静静地放着几样东西:一个她见过的、乌执用来装药膏的黑色小陶瓮;一幅被仔细卷好的素描纸——正是她当初画给乌执的那张画像;还有……一片已经有些褪色、边缘卷起的小兔子图案创口贴。
这些都是……她曾经给予乌执的、带着几分玩笑或短暂温情的“礼物”,他竟像收藏珍宝一样,将它们锁在这个柜子里?
就在沈知意心情复杂地发愣时,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吓得她魂飞魄散!
“阿意。”
沈知意全身一僵,霎时间冷汗爬满了后背。她手里还拿着钥匙,橱柜门敞开着,人赃并获!
她讪笑着,极其缓慢地回过头,脑子飞快转动,挤出一个自己都不信的理由:“如、如果我说……我是想偷吃你的糖葫芦,你信吗?”
乌执刚刚洗完澡,微湿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散发着淡淡的水汽。他只穿了件宽松的白色里衣,水珠顺着他线条优美的锁骨滑落。腰身劲瘦,双腿修长,薄薄的肌肉覆盖在骨骼上,流畅而充满力量感,在朦胧的月光下,整个人好看得不像真人。
沈知意晃神了一瞬,随即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又被这妖孽的美色所惑,忘了他本质上是个多么危险的存在。她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手指紧张地蜷缩起来,等待着预料中的狂风暴雨——或许是嘲讽,或许是惩罚,或许……又是那可怕的情蛊折磨。
然而,意想中的折磨并没有袭来。
乌执只是平静地走上前,从她身边借过,目光扫过橱柜里的东西,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然后,他伸出手,轻轻地将柜门合上,重新落锁。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关上一扇普通的门。
他靠近时,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草药味混合着刚沐浴后的水汽,幽幽地钻进沈知意的鼻腔。这熟悉的味道,不经意间勾起了许多被刻意遗忘的回忆——他笨拙地煮面、安静地捣药、为她细心敷伤……那些短暂却真实的片刻。
沈知意一阵恍惚,站在原地,看着他将钥匙重新收好,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乌执却没有看她,也没有追问,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休息吧。”
仿佛她刚才的窥探行为,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沈知意更加不安起来,乌执……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又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