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几乎是踉跄着被乌执拽离了那片血腥的婚宴现场。身后梁府的喧嚣混乱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取而代之的是冷清的街道和凛冽的夜风。
原先围观的百姓早已在蛊虫出现时作鸟兽散，只剩下满地狼藉的彩纸和倾倒的货摊，映衬着这座不夜城罕见的死寂。
她手腕依旧被乌执紧紧攥着，那力道并不粗暴，却带着一种仿佛镣铐般的禁锢感。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苦草药气息，在此刻被无限放大，霸道地充斥着她的鼻腔，勾起了无数被她刻意尘封在苗疆的记忆，每一缕都带着令人心悸的温度。
沈知意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不仅是因为寒冷，更是源于内心深处对身后这个少年的恐惧。那种恐惧，在他失忆依赖她时曾短暂地被怜惜覆盖，此刻却随着他记忆的复苏，更加凶猛地啃噬着她的神经。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细微的动作却没能逃过乌执的感知。
乌执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颤栗。
他脚步未停，眸光却微垂，落在她苍白失措的侧脸上。他握着她的手，力道似乎松了些许，不再是强硬的钳制，更像是一种……虚虚的收拢，并未真正弄疼她，却依旧让她感觉像是被一道冰冷的银环锁住，无处可逃。
行至一处僻静的巷口阴影下，他忽然停了下来。
沈知意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以为他终于要清算她当初的不告而别。
然而，他却微微俯身，目光继而落在她纤细脆弱的脖颈侧方，那里，有一颗极细微的痣点，只有在情动或蛊力牵引时才会显现出淡红色，是情蛊相连的印记。
乌执的指尖带着一丝夜风的凉意，极其轻柔地抚上那枚红痣。沈知意浑身猛地一僵，呼吸瞬间紊乱。
他顺势低下头，温热的唇瓣几乎贴上她敏感的耳廓，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疑惑，轻轻响起：
“失忆的时候……明明相处得那么好了，姐姐甚至会给我买笛子，会摸着我的头发哄我……怎么现在，还是这么怕我？”
他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草药的清苦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沈知意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此刻的乌执，褪去了那层懵懂依赖的伪装，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次呼吸，都完完全全变回了那个在苗疆时，让她又迷恋又畏惧的神秘大祭司。
恐惧如同藤蔓，瞬间缠绕紧缚了她的心脏。
“你……是什么时候……”她声音干涩，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想起来的？”
是了，他定然是恢复记忆了。否则，那双眼睛里不会有能洞穿一切的锐利，不会有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执念与疯狂。
恢复记忆的乌执的触碰，哪怕再轻柔，也让她每一寸肌肤都紧绷起来，那是早已刻入灵魂、无法磨灭的阴影。
是在踏上返回苗疆的马车那一刻？还是更早？
在她以为掌控一切，对他心生怜惜，甚至因他那份纯粹的依赖而动摇的时候，他是不是早就清醒地看着她所有的挣扎与表演？
这个认知，比直接的报复更能让人感到冰凉与难堪。
乌执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他重新握紧她的手，力道恢复，牵着她继续向前。
沈知意被动地跟着他的步伐，如同被牵引的木偶。街道两旁的景物在夜色中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昏暗的影子。
“你要带我去哪？”她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声音干涩。
“去见神树。”乌执的回答言简意赅，目光望向京城某个方向，那里，隐约可见奇珍苑的轮廓在夜色中沉默矗立。
沈知意一愣，神树？
那个被梁仕初和沈荆用来制造祥瑞、似乎与京城异状息息相关的神树？
“神树……”她喃喃，心中疑惑更甚。
“神树，是山神赐予我们世代守护的圣物，”乌执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而冰冷，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肃穆，“它生于苗疆，长于苗疆，汲取的是那片土地的灵韵。离开了故土的滋养，强行移植，只会让它逐渐失去生机，甚至……被邪念污染，反噬众生。”
他意有所指地扫过街道两旁那些紧闭的门户，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里面那些早生华发、生机流逝的百姓。
沈知意脑海中瞬间闪过街上那些行人诡异的灰白头发，想起那棵在枯萎中诡异返绿的树……
原来……那所谓的祥瑞，竟是真的建立在如此可怕的代价之上。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一个让她心口刺痛的想法浮了上来。她重新睁开眼，看向乌执线条冷硬的侧脸，语气带着一丝了然的苦涩：
“所以……你之前故意缠着我，就是要我带你去神树那里，是不是？”
沈知意想起了他之前对流露出的对神树祈福的渴望，甚至不惜利用小卓雅。
她几乎已经认定，自己不过是他计划中的一环，一个可以被利用通往目标的筹码。心脏深处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刺痛，快得让她来不及捕捉那痛楚背后究竟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
乌执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侧过头，月光勾勒出他完美的下颌线，和那双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幽深的眸子。
他看着她紧闭双眼、仿佛等待审判的侧脸，良久，才用一种听不出情绪，平淡到近乎冷酷的语调，清晰地吐出一个字：
“是。”
沈知意猛地睁开眼，看向他，唇边泛起一抹无奈的苦笑。
果然……如此。
从头到尾，她之于他，不过是一枚有用的棋子，一个通往神树最好用的跳板。
看来……”她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语，带着浓重的自嘲，“你是要拿我……当做换回神树的筹码了。”
然而，乌执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彻底怔在原地。
“但，”他话锋一转，目光如同实质般锁住她，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锐利，“我要换回的，不仅仅是神树。”
“还有你，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