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的山路在密林中延伸，仿佛没有尽头。
乌执走在前面，他的步伐稳健迅捷，如同早已与这片山林融为一体。沈知意跟在他身后，拼尽全力才能勉强缀着，但两人之间，始终隔着那不远不近的几步距离。
他一次也没有回头，更没有放缓脚步等她。
沈知意咬紧牙关，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崎岖不平的路面。额角的汗水滑落，浸湿了鬓发，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常年养在深闺，何曾受过这等跋涉之苦？
几个时辰下来，双腿如同灌了铅，酸痛难忍，肺部火辣辣的，眼前的景物都开始有些发花。
终于，在一个陡峭的上坡路段，她脚下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跌坐在路边一块布满青苔的石头上，扶着胸口大口喘气，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前方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那道蓝色的身影，在她停下的瞬间，脚步也随之顿住。
乌执就那样背对着她，站在几步开外的一棵青松下，身姿挺拔，仿佛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又或许，只是在聆听她的喘息声。
林间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她自己无法平复的心跳。
沈知意缓了好一会儿，才用随手捡来的木棍支撑着，勉强站起身。她抬起袖子，胡乱擦了一把下巴上不断汇聚滴落的汗珠，抬起有些模糊的视线，望向那个方向。
“我……我真的走不动了。”
乌执缓缓转过身。晨曦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周身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立于松荫之下，侧脸线条流畅而完美，昳丽的容貌在自然的光影中更添几分出尘之气。然而，当他那双清清冷冷的凤眼漫不经心地瞥过来时，里面却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拒人千里的淡漠。
“休息好了吗？”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关切，“休息好了就继续出发。我不想在山中过夜，需在天黑前抵达寨子。”
沈知意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捡起木棍，撑着酸痛到几乎麻木的双腿，艰难地挪动脚步。犹豫了片刻，她还是将憋在心底一夜的疑问问出了口：
“你的寨子……如今不是卓长老掌控吗？那些寨民……他们还会接纳你吗？”
她看着乌执，他脸上没有任何担忧，仿佛只是回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家。
就在这时，一滴咸涩的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不偏不倚地滚进了她的左眼。
“嘶——”一阵尖锐的刺痛瞬间传来，沈知意本能地闭上眼，痛苦地用手去揉，眼前顿时一片模糊，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她揉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视线里一片水光朦胧。
也正是在这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乌执不知何时转过了身，正静静地盯着她。他看着她被汗水蛰得泛红的眼睛，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你是在担心我？”
“我……”沈知意揉着眼睛的动作一顿，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眼睛的刺痛尚未完全消退，心里的慌乱却又添了一层。
乌执没有等她回答，目光从她湿润的眼睫移开，落在她微微凌乱的发顶，语气坦然得近乎冷酷：“寨中不信服我的，不过是卓长老和沈荆蛊惑的人。若不给他们时间自以为得势，如何能将他们……连根拔起？”
沈知意猛地抬起头，连眼睛的疼痛都忘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所以……他早就计划好了？从他恢复记忆开始，或许更早，从她逃离，他就在谋划这一切？他伪装失忆，隐忍不发，利用她拿回神树作为回归的契机……都是为了将这寨中异己一网打尽？
乌执……他何时有了如此深沉的心计和谋划？他怎么会……沈知意下意识地在心里辩驳，仿佛不愿相信这个认知。
在她潜意识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个失忆后单纯依赖她的“阿执”的影子，那个会因为噩梦而哭泣，会因为她一句安抚而展露笑颜的少年……
等沈知意猛然惊觉自己竟然下意识为过去的“阿执”开脱时，心猛地沉了下去。
不，她从未真正看透过他。
是她被那个失忆后显得纯粹依赖的“阿执”迷惑了，竟险些将恢复记忆、心思缜密的乌执，与那个脆弱少年混为一谈。
乌执，就如同这片广袤而神秘的森林，表面静谧，内里却蕴藏着无数未知的危险与变幻。
她……一点也不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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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弯月再次爬上树梢，将清辉洒向连绵的山峦时，他们终于抵达了巫滕寨的外围。
与记忆中不同的是，通往寨子的主路似乎被某种方式封堵了，四周的林木间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淡薄雾气，隐隐能感觉到一种不寻常的寂静，仿佛暗处潜藏着无数双眼睛，或是布满了无形的陷阱。
这显然是寨中人为了防止外人闯入而设下的屏障。
乌执在雾气边缘停下脚步，并未强行闯入，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片刻之后，一只翅膀颜色枯黄，几乎与周围落叶融为一体的蝴蝶，悄无声息地从迷雾深处翩跹飞出，轻盈地落在了乌执摊开的掌心，翅膀微微扇动，似乎在传递着什么信息。
沈知意认出，这也是乌执驯养的蛊宠之一。
枯叶蝶在他指尖停留一瞬，便再次振翅，一头扎进了前方那片浓郁得化不开的迷雾之中。
乌执这才侧过头，对身后的沈知意简短地吐出两个字：“跟上。”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踏入了迷雾。
沈知意不敢迟疑，立刻紧随其后。奇异的是，那些阻碍视线的雾气，在他们靠近时，竟如同拥有生命般自动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径，待他们走过，雾气又迅速合拢，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月光透过稀疏的雾隙，照亮前方乌执挺拔而略显孤寂的背影。沈知意沉默地跟随着，心中却如同这林间的夜色，沉重而迷茫。
当乌执和沈知意穿过最后一道迷雾屏障，抵达那扇雕刻着牛头图腾的寨门时，眼前的情景已然说明了一切。
火光冲天。
数十支熊熊燃烧的火把将寨门前的空地照得亮如白昼。以卓长老为首，一大群手持武器、面色不善的寨民严阵以待，显然早已料到他们的归来，在此等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