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河的清晨,温度计的红色液柱缩成了一小团,死死卡在零下三十度的刻度上。林墨刚推开车门,呼出的白气就冻成了细碎的冰晶,粘在睫毛上,看什么都像蒙了层毛玻璃。
“相机呢?”苏晚把围巾往她脖子上又绕了两圈,只露出一双眼睛。她自己裹着军大衣,像个圆滚滚的粽子,手里却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拉链处露出点毛茸茸的边角。
林墨往背包里摸,手指刚碰到相机机身就打了个哆嗦——金属壳子冻得像块冰,差点把皮肤粘住。“别拿出来!”苏晚一把按住她的手,把布袋递过来,“先套上这个。”
布袋里是个用羊毛毡缝的套子,里层衬着厚厚的绒布,摸上去暖乎乎的,还带着点淡淡的肥皂香。“昨晚客栈老板娘教我缝的,”苏晚的鼻尖冻得通红,说话时带着点得意,“她说这羊毛毡是鄂温克人做的,能挡住零下四十度的风。”
林墨把相机塞进套子,大小刚刚好,连镜头都有专门的夹层。手指伸进套子侧边的开口调参数,绒布蹭着指腹,一点不觉得冷。“你什么时候弄的?”她记得昨晚苏晚明明和她挤在一张床上,聊到后半夜才睡着。
“凌晨三点起来缝的。”苏晚踢了踢脚边的雪,雪粒溅起又落下,“你睡得跟小猪似的,打呼还磨牙。”她嘴上吐槽,眼里却藏着笑,“老板娘说相机跟人一样,怕冷,尤其是镜头,冻久了会起雾,就像人冻感冒了会流鼻涕。”
林墨突然想起在呼伦贝尔拍驯鹿时,相机因为突然从暖帐篷跑到雪地里,镜头结了层白霜,眼睁睁看着驯鹿群跑远却拍不了,急得她差点哭出来。当时苏晚蹲在雪地里,用自己的手心捂着镜头,捂了快十分钟才化开,手冻得像红萝卜。
“往这边走,”苏晚拽着她往林子深处去,脚印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刚才我看了,那边的松树挂着雾凇,太阳出来时肯定好看。”
走了没几步,林墨就觉得脸颊冻得发疼,像被小刀子割。苏晚停下来,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往她脸上贴——是片暖宝宝,已经撕好了背胶,隔着围巾贴在她颧骨上,热流慢慢渗进来,把寒气一点点赶跑。“我这还有,”她指了指自己的军大衣口袋,“镜头要是还冷,就拿出来捂捂。”
林子深处的松树果然挂满了雾凇,阳光穿过枝桠照过来,冰晶折射出七彩的光,像童话里的世界。林墨举着相机,透过羊毛套的开口取景,快门声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清晰。“你看这张!”她把相机凑到苏晚眼前,照片里的雾凇像,枝头还停着只不怕冷的麻雀。
苏晚刚想夸她,突然发现相机套的边角开了道小缝,大概是昨晚赶工没缝结实。“别动。”她蹲下来,从口袋里摸出根细细的毛线,用冻得发红的手指笨拙地缝补。线穿了好几次才穿过针孔,她的睫毛上结着霜,却看得格外认真,像在修补什么珍贵的宝贝。
“其实……我带了专业的相机保暖套。”林墨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从背包侧袋里掏出个黑色的防水套,“出发前特意买的,号称能抗零下五十度,就是……看着没你缝的这个暖和。”
苏晚抬头看她,睫毛上的霜簌簌往下掉:“那不一样。”她把最后一针缝好,打了个结,“老板娘说,自己缝的东西带着气儿,比机器做的暖和。就像我爸以前总用布条缠扳手,说‘带着手温的工具,干活更顺手’。”
林墨把专业保暖套塞回背包,重新握紧那个羊毛毡套子。确实不一样,套子上还留着苏晚的体温,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任何精密仪器都让人安心。她举着相机继续拍,突然发现取景器里不仅有雾凇和阳光,还有苏晚的身影——她正踮着脚,试图把一根被雪压弯的树枝扶起来,军大衣的红色在白雪里格外鲜亮。
“咔嚓”一声,林墨按下快门。这张照片后来成了她电脑的桌面,没有华丽的构图,却藏着最动人的细节:歪歪扭扭的羊毛毡相机套,苏晚冻红的鼻尖,还有阳光里飞舞的细小雪粒。
中午回到客栈,老板娘看着相机套直夸:“这针脚比我教的还好!”苏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林墨却突然发现她的指尖缠着纱布,上面渗着点血——刚才缝补时被针扎到了。
“怎么不早说?”林墨拉着她往医务室跑,心里又急又疼。
“小口子,没事。”苏晚想挣开,却被她攥得更紧,“你拍的照片好看吗?要是好看,扎一下也值。”
林墨没说话,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她突然明白,这零下三十度的严寒里,最温暖的不是羊毛毡套子,也不是暖宝宝,是有人愿意凌晨三点起来为你缝一个不完美的套子,愿意用自己的手心为你捂热冰冷的镜头,愿意把所有的细心都藏在笨拙的针脚里。
就像此刻,她牵着苏晚的手往回走,雪地里的脚印歪歪扭扭却紧紧挨着,像两个依偎着取暖的音符,在零下三十度的漠河,谱写出最温暖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