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冰海,又在某种坚韧的拉力下缓缓上浮。
首先恢复的是触觉。
身下是冰冷、坚硬、带着些许潮湿和苔藓滑腻感的石质地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香火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阳世”的、带着微弱生机的浑浊气息。
这不是地府任何一种已知区域的气息!也不是规则归墟之隙那光怪陆离的规则景观!
沈青梧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昏暗。
她似乎身处一个狭小的、废弃的庙宇或者石室之中。残破的神像倒塌在角落,被厚厚的蛛网和灰尘覆盖。几缕惨白的月光,从头顶破损的瓦片缝隙间投射下来,在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斑。
她艰难地动了动,魂体传来如同被碾碎般的剧痛和极度的虚弱感。比在红砂骸骨原时更加糟糕!规则之书碎片、往生花、归墟印记几乎完全沉寂,如同沉睡的死物。黑植新芽也蜷缩到了极致,只能释放出微乎其微的生机,吊住她最后一口气。
她下意识地看向怀中——轮回石碎片还在,依旧沉寂,但那混沌的灰色似乎更加深沉了一些。她又看向自己的手——那个一直紧握的、残破的坐标罗盘,在完成牵引后,已经彻底化为点点银光,消散不见了。
而那个数次救她性命的外卖箱……她低头看去,只见它静静躺在身边,箱体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尤其是箱口的位置,几乎完全碎裂,灵光彻底黯淡,显然已经彻底报废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心痛涌上心头。这箱子陪伴她经历了太多……
但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
她强撑着坐起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开始仔细感知周围。
这里……是阳世!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浑浊却蕴含生机的空气,这属于物质世界的稳固触感,这月光……都与地府截然不同!她竟然从规则归墟之隙,直接坠入了阳世某个废弃的庙宇?
这怎么可能?阴阳两界壁垒森严,就算是通过界隙,也需要特定条件和巨大能量,她怎么会……
是那个残破的坐标罗盘!它最后锁定的,竟然是阳世的坐标?是因为她灌注能量时,意念中想着“秩序”和“因果牵连”?老疤、无名他们都在地府,阳世有什么与她因果牵连的……
父母!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她的父母在阳世!难道罗盘感应到了这份血脉因果,将她送回了阳世?!
她的心脏(魂体模拟的)猛地一跳,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和酸楚涌上心头。但随即,更大的疑虑和担忧将她淹没。
她现在是魂体状态!一个如此虚弱、近乎透明的魂体,在阳世能做什么?阳光、阳气、甚至活人旺盛的气血,都可能对她造成伤害!更别提那些可能存在的、专门对付游魂野鬼的修士或法阵!
而且,她魂体深处还有清洁工的标记!虽然在此地感觉更加微弱、沉寂,但谁敢保证它不会在某种条件下被再次激活?一个地府的清洁工,能进入阳世吗?她不知道,但不敢赌。
当务之急,是隐藏自身和恢复力量。
她检查了一下自身的“储备”。轮回石碎片无法动用,规则之书等核心能力沉寂,外卖箱报废……她几乎一无所有。
不,还有一样东西。
她看向那株被她折下、收拢在魂体内的黑植新芽。它依旧散发着微弱的生机,并且,似乎对阳世的气息……并不排斥?甚至,在吸收了一丝微弱的月光后,那点嫩绿似乎更鲜活了一点点?
这株来自红砂骸骨原、游走于生死边界的奇异植物,或许能成为她在阳世立足的关键?
她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黑植新芽,尝试吸收空气中微薄的月华和地气(阴气的一种)。过程缓慢,但确实有效,一丝丝极其微弱的、带着生机的阴属性能量汇入魂体,缓解着剧痛和虚弱。
她必须更加小心。这个废弃庙宇并非绝对安全。
她挣扎着起身,忍着魂体的不适,在这个不大的庙宇内仔细搜寻。神像后有一个破旧的蒲团,角落里散落着一些早已腐朽的木头和瓦砾。在一处墙壁的裂缝里,她发现了一张被遗弃的、褪色几乎看不清字迹的黄色符纸,上面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早已失效的辟邪灵力。
对她这个虚弱魂体来说,这丝失效的灵力依旧让她感到些许不适。
这里曾经有修行者活动过?
就在这时,庙宇外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和压低的谈话声!
“……刚才好像看到这边有光掉下来?”
“这破庙多少年没人来了,能有什么东西?估计是流星吧。”
“进去看看,说不定能捡点漏呢……”
是活人!而且听声音,像是两个年轻男子!
沈青梧心中一惊,立刻收敛全部气息,将魂体紧紧贴在神像后方最阴暗的角落里,黑植新芽的力量也被她极力内敛。
“吱呀——” 破旧的木门被推开,两道手电筒的光柱扫了进来,在昏暗的庙宇内晃动。
“嚯,真够破的。”
“看,那神像都塌了……咦?那是什么?”
光柱停留在了沈青梧刚才坐过的位置附近,照到了那个布满裂痕、彻底报废的外卖箱上。
“一个……破箱子?看起来挺旧的,但这造型……怎么像个外卖箱?” 一个声音带着疑惑。
“谁会把外卖箱扔这鬼地方?还破成这样……估计是哪个乞丐落下的吧。晦气!”另一个声音有些不耐烦。
两人用手电筒又扫了一圈,没发现其他值得注意的东西(沈青梧的魂体隐藏得很好)。
“走吧走吧,什么都没有,白跑一趟。”
脚步声渐渐远去,庙宇重新恢复了寂静。
沈青梧松了口气,但心情更加沉重。
她看着那个被遗弃在地上的、彻底损坏的外卖箱,心中五味杂陈。它曾是她在冰冷地府中一丝荒诞的慰藉和实用的工具,如今却成了阳世之人眼中莫名其妙的“破烂”。
而她自身,一个来自地府的逃犯魂体,重伤濒死,身怀禁忌之物,流落阳世,前路茫茫。
她抬头,透过破败的屋顶缝隙,看着那轮陌生的、清冷的阳世月亮。
这里不再是地府,没有了老疤、无名他们的援手,没有了熟悉的规则可以利用。一切都必须从头开始,必须更加小心,更加谨慎。
活下去,隐藏起来,恢复力量,然后……找到办法,联系地府,或者,弄清楚自己为何会被送到这里,以及……那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在天涯的……家。
阳世的新生(或者说,挣扎求生),就在这片破败的庙宇中,悄然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