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廿五年正月初二。
正旦大朝的忙碌与喧嚣刚过。
新任权知京兆府尹韦坚便匆忙到兴庆宫觐见。
李隆基近日心情不错,没有让他吃一鼻子灰。
但看了他的上书,却还是差点被气笑。
“你的意思是,这李全忠杀了这么多禁军,不光性命保住、官职不动,朕还要给他升官?!”
他一步步走到韦坚跟前。
“韦卿,这就是你给朕的答案?”
高力士眼皮直跳。
他有些日子没看到圣人如此暴怒了。
可这有宰辅之才的韦家俊杰,却偏要当个“强项令”。
他脖子一拧,又从怀中掏出本扎册。
“请圣人看过此物,再斩吾头!”
李隆基粗暴拿过,然后快速翻阅。
这是去岁京兆府的税赋收入统计情况。
往年这些数据至少要在一个月后才能理清,这韦坚才刚上任几天,就能把这些税目算得清清楚楚。
如果他没有造假糊弄的话。
此子堪称能臣!
“不瞒陛下,这都是赖两府联合皇家柜坊以及各家商业柜坊的支持下,才能将数据这么快算出来。”
李隆基又一次领略到了现代金融行业带来的小震撼。
可更让他吃惊的还在后面。
“京兆府去年岁入两百一十三万贯?!你们没有算错!”
韦坚沉声道:“如有差池,臣愿领欺君之罪!”
京兆府是什么地方?
权贵兮列如麻。
虽人口繁盛,但大部分都是不交税。
往年京畿地区能有个百万贯的收入就不错了,而且其中大头还是东西两市的市易税。
“这是....”
“都是陛下颁布货币之策创造的增益!”
过去大唐受严重通缩困扰,越是商品经济发达的地区,就越是受宝钱不足的拖累。
自少府大量增发宝钱,同时打击私钱之后。
整个市场被搞活了,交易量猛增,货币运转速度快上了几倍!
盛世大唐的强劲实力终于在货币充裕的情况下初见端倪!
这还只是京兆一地。
如果河北、江南、蜀中全都落实货币之策呢?
那是多少税!多少钱!
只怕到时候他的少府都要紧急加建府库,用来存放海量财富。
李隆基坐蜡了。
这李全忠搞钱的本事天下无双,就这么砍了,确实可惜。
关键是他不太听话......
“圣人,嫌犯李全忠说他如今已幡然悔悟,愿为陛下效死,深入瘴疠之地,以讨不臣!”
这是为上回麟德殿上忤逆圣人的安排而低头认错了。
李隆基终于微微颔首。
才不到十五岁嘛。
调教磨砺一番就是了。
还是赚钱要紧。
“朕知晓了,你下去吧。”
第二日。
在李固十五岁生辰当天。
他终于接到旨意,脱出樊笼,又一次沐浴在了长安的阳光之下。
“.......迁右骁卫中郎将,授领剑南道番上府兵之权,赐鱼符,允临时征调戎、嶲、姚、泸、荣等州羌蛮健儿,并勾当诸道铸钱使,督造扩充天下钱监.....”
李固领旨谢恩。
以铸钱、领军作为条件打动圣人以达脱身的目的,这是他与韦坚在狱中几番秘议的结果。
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他以货币之策种善因,以其造福京兆万民而得善果。
广宁公主李袅袅今日未着道袍,而是身穿常服,头发挽作新妇模样。
“咱们回家吧。”
芊芊素手,盈盈一握,夫妻双双,同车而行。
“道友此去....”
李固将她往怀中一揽。
“叫郎君。”
上次狱中共参素女真经。
袅袅早被李固的高深功法给拿捏彻底,如今哪还敢说半个不字?
“郎君.....妾知道了,只是此去剑南道山高路远,这差事怕是难为。”
李固自嘲道:“岂是难为?简直是刀山火海!”
上次货币战争打到最后。
少府与韦家柜坊的主要敌人其实已变成了外州豪族与边镇节帅。
运河上蜂拥而至的漕船,全都拉的是他们铸造的私钱。
诸道铸钱使这名头看起来风光,其实就是让李固下去跟这些人打擂台,重新在各道各州上演一遍长安金融旧事。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李固已在玄武门前经历过一回了。
天下十五道。
除京畿、都畿、河东、关内等韦家柜坊东主们覆盖的范围外,李隆基是要让他至少再经历九回杀局!
而皇帝本人则在长安坐享其成。
袅袅惊呼出声:“父皇竟是如此想的吗?可....圣人也授了兵符于你,如今军权在手,郎君性命当是无忧吧。”
李固没有直接驳斥妻子的天真,只是幽幽道:“战阵之上更是无眼!寻常阴谋当然已奈何不得我,可此次是皮逻阁统一六诏之战,府兵、团结兵、羌蛮兵,羁縻州的都督,各族的酋帅,边镇的军使,边州的刺史,甚至剑南道王使君在内!这么多势力,这么杂的军队,谁知道打起仗来,哪里会突然射出过来冷箭?”
他轻叹口气:“甚至只要友军一个‘失期不至’,官人我就要马革裹尸而还了。”
广宁公主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她喝止驭手。
“去兴庆宫。”
“袅袅,你....”
“我去求父皇收回成命。”
公主眼眶发红:“我已失去三个兄长,如果再让我失去你,不如现在就让他斩了我这女儿!”
李固心下感动,紧紧握住妻子玉手:“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不过贫道又怎会坐以待毙?”
他继续宽慰道:“去求圣人无用,还会起到反效果,不过.....娘子却是可以帮到为夫。”
广宁公主有些不解。
“你这几个差事我都无能为力,何谈相助?”
李固摇头道:“怎么会?娘子的作用可大了!为夫接下来能否侥幸过关,就看娘子那无量真阁的了。”
李袅袅双眼微微一亮,似是懂了些李固的意思。
回到家中。
至亲之间又少不得一番唏嘘。
辛思廉无不担忧道:“各地府兵已多年未番上南衙,剑南道什么情况也不清楚,怕是各州折冲府缺额严重,已不堪驱使了。”
固安公主一听此话,哪还坐得住?
“阿耶,您可要帮帮固儿啊。”
辛思廉叹了口气:“你这话说的,我把李固当亲孙子呢,焉能看着他送死?”
他咬牙道:“只能将这些年养下的部曲陪你同去了,当年你两个舅舅去朔方时,老夫也都只给了一队(五十)而已。”
单于都护府的幕府私兵。
辛氏数代的积累。
如今全都便宜李固了。
他当即下拜道:“谢外祖!”
“哼!你两个舅舅回来如果不依,就让他们去剑南道找你麻烦!”
辛氏二子,那可是承袭了辛思廉一身的本事。
又在李楷洛麾下历练经年。
早就屡立殊勋。
这不是来找麻烦,而是送领军大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