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禁苑,玄武门。
“大将军好生勤勉啊,从朱雀门巡查到了玄武门,北衙在你治下愈发精悍了!”
高力士的身影从暗处缓缓浮现,远处随扈内侍的宫灯极亮,但因为距离的关系,照到此处时已昏暗无比。
陈玄礼冷哼一声,亲自打着火把从一棵老槐树旁转过身。
“高枢密如今身上有二十几个差遣了吧?不光管着阉竖,大内门禁,出入宫闱的往来文书,甚至还有关中诸军调动用印.......不知咱这上了年纪的老骨头,还有没有精力面面俱到啊。”
“大将军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如此大费周章,难不成就是要与咱家叙叙闲话。”
可陈玄礼依然在打着太极:“这几年从你内侍省派出去的人手不少,个个都在边镇作威作福,连各路节帅都要礼让七分,真是好大排场。”
话说到此处,高力士永远笑眯眯的表情终于多了三分肃然:“那都是圣人的意思,咱家可管不到那许多。”
“怎么?还想再弄出第二个杨思勖出来?”
陈玄礼走近两步,身上气势勃然而发,就好似低调多年养出来的锋锐,一朝倾泻。
“大将军究竟何意?”
当年内侍省设左右监二人,杨思勖就是凭借军功稳稳压住同样有从龙之功的高力士。
其二人虽从未爆发过正面冲突,但暗中较劲却是未曾少过,直到岭南一役,凭借李固的假死之策,将对方扶持的势力连根拔起,这才勉强令局面反转。
陈玄礼仰头看向巍峨的玄武门。
“当年此地有几个北衙的漏网之鱼,如今却被你内侍省的人拿来要挟本将,此事你可知晓?”
高力士的脸上瞬间多了一丝怒气。
二人共事多年,彼此脾气秉性不说一清二楚,但面对此等敏感之事,绝对不是无的放矢。
陈玄礼说有,那就一定有。
所有监军使出发前都要被赐予相关典册........
北庭都护府攻击燕北的小报告........
吉光皋那个二五仔......
所有事情瞬间在高力士的脑中串联起来。
边令诚这个蠢货,真是死字都不知道怎么写的!
高广济乃王毛仲旧党,若此事让圣人知晓,他这个知内侍省事、枢密使就做到头了,说不得也要在贬谪途中“暴毙而亡”。
而陈玄礼没有直接说破其中利害关系,显然就是抱着合作的态度,让其自己“清理门户”。
“多谢大将军提醒!”
高力士微微躬身一礼,算是接受了对方建议。
而陈玄礼则是双目如电,盯着当朝第一内侍的脸看了半天。
饶是自家养气功夫了得,但被这么样子看,还是让高枢密有些被冒犯之感。
“大将军还有示下?”
陈玄礼这才微微颔首道:“枢密与辽阳......”
其话未说完,便被对方打断道:“此事似与大将军无关吧?当年三王案大家虽立场不同,可也都是尽了人臣本份,辛家那个........咱家也只是当个晚辈照拂过一二,现在其经略方面,与其他朝堂重臣一样,对奴这把老骨头来说,并没多少区别。”
岭南的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
既然对方并未提起,可见这位枢密使当不知内情。
陈玄礼这才抱拳回礼道:“今日唐突了,改天某定登门赔罪。”
高力士轻轻道了句:“当不得。”
其身影便又重新隐入黑暗之中。
陈玄礼也将火把在土中碾灭,可心中大石却并未落下。
翌日一早。
禁军南衙,毗沙演武堂。
久未来此的辛思廉甫一露面,便被众军将团团围住,齐齐向太保公大礼参拜。
“老夫还射得铁胎弓,食得三斗饭,汝等兔狲身形松松垮垮,定是没有刻苦用功,还不滚过去抡石锁、抖大枪?”
一众南衙军将瞬间被虎威所慑,作了鸟兽散。
而辛太保则随便耍了两路刀招,便转回内堂歇息。
刚进门儿,便见陈玄礼已品着茶汤等待许久了。
“辛公!”
“大将军!”
两人四目相对,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
“南北双隐”的名头已被人叫了快四十年,但因为彼此身份敏感,相见的次数却是不多,更别说单独密会了。
今日对方主动相邀,绝对不是简单的事情。
两人刚聊没多久,便有一快马飞奔去了杨宅。
杨国忠还未起床,本不想搭理,但听下人说是辛郎将来访,便不情不愿地穿衣洗漱,跟着对方便来了南衙。
“太保公究竟何事找我?还非要在衙署见面?”
辛十恭声道:“末将不知,大将军还是快些,从辛公口气来看,应是要紧之事。”
杨国忠闻言,神情转肃。
真是瞌睡来了枕头。
他也正想找辛思廉面谈,正愁没有合适的理由与场合。
今天南衙相会,正好掩人耳目。
自那日在狱中接待陇右高秀岩没多久,李林甫突然就像犯了病一样翻脸不认人。
不光在漕运上诸多责难,甚至连度支的事情也是支使手下爪牙百般推诿。
害得他连连被圣人责骂,就连妹妹杨贵妃也是少了些好脸色。
其虽位置还算稳固,但长此以往恐怕圣眷渐熄,到时定被打落尘埃,死无葬身之地!
已体会过帝国中枢权力的他如何能接受此等结果?
但要如何反制,却还是要与辛家商量好才是,谁让现在大家是一条船上的。
可他刚推门而入,却是差点瘫软在地。
“陈......陈大将军为......为何在此?”
辛思廉微微一怔,然后起身将对方搀扶:“怪老夫没有提前告知,但陈龙武也是秘密前来,被他人知晓,我等难免受奸人攻讦。”
陈玄礼则是双眼精光一闪,上下打量了下对方,这才起身拱手道:“杨大将军,别来无恙啊。”
二人虽经常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却并未有任何私交,今日算是头一次正式会面。
杨国忠下意识地往后面缩了缩,然后仰头看向辛思廉。
“辛太保今日要.......本将来此,到底.......到底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