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洛是被消毒水的气味呛醒的。
医疗舱的冷雾裹着他发疼的太阳穴，他眯眼就看见陈霜趴在床沿，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
妹妹的手指无意识攥着他袖口，洗得发白的旧外套皱成一团，像朵蔫了的花。
“哥？”陈霜猛地抬头，眼睛红得像两颗浸了水的玛瑙，“你终于醒了！医生说你……说你灵魂受了伤……”
陈洛想抬手摸摸她的头，却发现手臂重得像灌了铅。
他勉强扯出个笑，喉咙发哑：“小霜，哥没事。”
警报声突然在走廊炸响。
银羽的身影跟着破门而入，战术靴碾过地面的声音比警报还刺耳朵。
他摘下沾着血渍的军帽，帽檐下的眼睛亮得反常：“陈先生，跟我去零号监狱。”
陈洛瞳孔微缩。
前一夜银羽在通讯里提过的排查目标，此刻正从他嘴里吐出来。
“理由？”
“半小时前，地下监狱的古魔法防御阵突然自主解除了三层封锁。”银羽将终端拍在床头，全息投影里是扭曲的阵纹，“监控拍到囚室源能灯亮了——那盏灯，上一次启动是五十年前，零号被关进去的时候。”
陈洛掀开被子的动作带翻了输液管。
他咬着牙撑起身，伤口撕裂的疼反而让脑子更清醒：“他在等我们。”
银羽没接话，只是伸手扶住他的胳膊。
这动作让陈洛想起三天前在星舰残骸里，这个总板着脸的执法队副官也是这样，把他从爆炸中心拖出来。
地下监狱比陈洛想象中更深。
他们坐了七趟垂直电梯，金属走廊的墙壁渗出细密的水珠，霉味混着铁锈味往鼻腔里钻。
最底层的门禁是块刻满符文的黑铁门，银羽输入三组加密指令后，门后传来齿轮咬合的闷响——像某种沉睡的巨兽在翻身。
门开的瞬间，陈洛的后颈泛起凉意。
囚室不大，中央石台上瘫着个枯瘦的身影。
那人的手腕脚腕都嵌着泛紫的源能锁，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能看见血管里流动的幽蓝荧光。
他的头顶悬着盏源能灯，豆大的光斑落下来，在他眼窝处投出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零号？”银羽的声音放轻了，像怕惊碎什么。
“银副官，你终于带他来了。”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擦过金属，零号缓缓抬头，浑浊的眼珠突然泛起星光，“陈洛，源能战争里那对科学家夫妇的儿子，吞噬系统的宿主。”
陈洛的呼吸顿住。
他能听见系统在识海轰鸣，面板上的吞噬进度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跳动——这是遇到高价值目标的征兆。
“你知道我父母？”他向前半步，锁链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声响。
“我知道的，比你想的多得多。”零号的手指抠进石缝，指甲缝里渗出淡紫色血珠，“星噬族……并非外敌。他们是我们的造物主。”
陈洛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三天前他还在星舰上和星噬族主舰意识厮杀，此刻却听见这样的话。
“荒谬。”
“荒谬吗？”零号笑了，笑声里带着碎玻璃的刺响，“三百年前源能议会拿到第一具星噬族残骸时，我就在现场。他们解剖那东西的核心晶簇，发现里面刻着人类的基因图谱——精确到每一个碱基对。”他抬起手腕，源能锁发出刺啦的电流声，“后来我查到更古老的记录：人类，是逃亡的产物。”
系统突然震动。
陈洛眼前浮现半透明的解析界面，淡金色数据流疯狂涌动，最终在右上角跳出“记忆真实性97%”的字样。
他喉结滚动：“系统在验证……你说的是真的？”
“所以他们把我关在这里。”零号的目光穿透陈洛，落在他身后的银羽身上，“用古魔法阵锁我的记忆，用源能液泡我的神经——就为了不让我说出，人类文明的种子，是星噬族从宇宙风暴里抢出来的。”
陈洛感觉有冰凉的手攥住了心脏。
他想起前一夜奥瑞克斯说“真正的母体还未降临”时的兴奋，想起星轨扭曲成的螺旋，突然打了个寒颤：“那母体是……”
“是孵化舱。”
阿尔忒弥斯的声音突然响起。
陈洛这才发现，天枢武装的AI核心不知何时浮在他肩头，幽蓝的光纹比往日更清晰。
“千年前的记忆被唤醒了。地球，并非本地星球。”她的声音带着机械音特有的金属质感，却罕见地染上情绪，“某个高等文明将我们所在的星系，像抛石子一样丢进这片宇宙。星噬族……是那场逃亡的守护者。”
陈洛的系统面板突然炸开刺目的金光。
他看见“神性源质”四个大字在眼前闪烁，吞噬进度条正以恐怖的速度攀升。
系统提示音像洪钟：“检测到神性源质，是否尝试吸收？”
“吸。”陈洛咬着牙吐出这个字。
他能感觉到有滚烫的东西顺着脊椎往上窜，灵魂像被放进熔炉里煅烧。
零号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星噬族母体的晶簇里沉睡着文明火种，源能议会为了独占力量，用阴谋将守护者污名为外敌……
“够了！”银羽突然拔枪。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零号的眉心，“你到底想说什么？”
零号却笑了。
他的身体开始透明，像被风吹散的雾：“告诉母体……我们回家了。”
陈洛眼前一白。
等视线恢复时，零号的位置只剩一堆淡紫色晶尘。
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带着几分机械的雀跃：“神性源质吸收完成，检测到系统进化条件满足——”
警报声再次炸响。
银羽的终端疯狂震动，他扫了眼屏幕，脸色骤变：“星环城所有星门同时开启，监控拍到……有紫色晶簇正在地下管网生长。”
陈洛低头，看见自己手背浮起淡紫色纹路。
那纹路像活物般游动，最终在腕间凝成个螺旋印记——和他前夜在星轨里看见的，一模一样。
系统的提示音被嘈杂的通讯声淹没，但陈洛听得真切：“神性拟态功能即将解锁……”
陈洛的指尖刚触到腕间螺旋印记，识海便炸开系统的机械音：神性拟态已激活，可短暂复制星噬族高阶个体能力。他喉结滚动，想起三日前星舰上那团腐蚀源能的紫色雾团——奥瑞克斯的湮灭之雾。
试试。他对着空气摊开右手，念头刚起，掌心便腾起淡紫雾气。
雾气像活物般缠绕指尖，却在触及皮肤的瞬间灼得他倒抽冷气。
陈洛瞳孔骤缩——右手背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炭化，黑褐色纹路顺着血管往小臂攀爬，像被泼了盆浓硫酸。
陈霜的惊呼从身后传来。
她不知何时跟到了囚室门口，此刻正攥着他的左腕，指尖在发抖，手！
你的手——
陈洛反手握住妹妹的手，触感却像隔着层烧红的铁板。
他强压下翻涌的源能，黑雾地缩回掌心，黑化的皮肤以更恐怖的速度剥落，露出下面新生的淡紫晶质。
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拟态消耗超出当前承受阈值，建议每次使用不超过三分钟。
原来如此。陈洛盯着泛着微光的右手，指节轻轻叩了叩石墙——晶质碰撞的清响比源能武器更尖锐。
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不是恐惧，而是某种近乎亢奋的震颤：高阶星噬的能力...原来如此。
陈先生。银羽的声音从囚室角落传来。
陈洛转头，看见执法队副官正半蹲着，戴战术手套的手按在零号消失的位置。
石缝里渗出幽蓝荧光，银羽用力一掰，整块石砖竟像豆腐般裂开，露出下方嵌着的暗格。
加密终端。银羽扯出个金属匣，指尖在生物锁上一抹——他的掌纹与零号囚室的防御阵突然共鸣，匣盖地弹开。
全息投影在两人之间展开，陈洛看清最上方的标题时，后颈的寒毛全竖起来了：《源能议会-星噬族合作备忘录（1992-2087）》
1992？陈霜踮脚看了眼，声音发颤，那时候...哥你还没出生。
银羽的拇指悬在投影上，迟迟没往下翻。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零号说的污名化...原来早有预谋。他终于划动投影，最顶端的文件跳出来：1992年3月17日，议会代表与星噬族母体代表签署《火种保护协议》，约定由星噬族伪装成外敌，激发人类源能潜力...
陈洛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看见文件末尾的签名栏，最上面的名字让他呼吸一滞——陈怀瑾·源能科学研究院首席。
那是他父亲的名字。
他们用我父母的研究成果，把守护者变成了靶子。陈洛的声音像浸了冰碴，所以我爸妈会死...因为他们想终止这场骗局。
银羽的战术手套一声被攥得变形。
他突然抬手砸向终端，金属外壳在石墙上撞出凹痕，全息投影碎成光斑：我爷爷是源能战争的老兵！
他临终前还在说要杀光星噬族——原来他守护的，是议会的谎言！
陈洛伸手按住银羽颤抖的肩膀。
执法队副官的肩甲硌得他手掌生疼，却比不过心口那团火：现在说这些没用。他转身看向囚室外的金属走廊，那里能看见星环城的全息投影在终端屏上闪烁——十二区的边界正被紫色晶簇侵蚀，我们需要让所有人知道真相。
但议会控制着所有媒体。银羽扯下军帽，金发被揉得乱糟糟的，他们连星门开启的消息都能压下去——
所以我们要让真相自己长脚。陈洛抬起右手，晶质皮肤在源能灯下泛着冷光，用他们最怕的方式。他想起妹妹在医疗舱哭红的眼，想起三天前星舰爆炸时陈霜拽着他衣角喊哥别走，想起父母墓碑上被雨水冲花的字迹。
某种滚烫的东西从胸腔漫上来，他听见自己说：如果人类的命运是逃亡...那么这一次，我要亲手打破这个循环。
系统突然发出蜂鸣。
陈洛眼前浮现星图，紫色光点在猎户座旋臂处疯狂闪烁，机械音里竟带了丝温度：检测到母体信号...坐标锁定中。
母体要来了。陈洛望着头顶的金属天花板，仿佛能穿透层层岩层，看见星环城外的星空。
那里有什么在蠢动，像沉睡的巨兽终于抬起头。
他右手的晶质纹路开始发烫，与腕间螺旋印记共鸣，而这次...我会站在它面前。
警报声比之前更尖锐了。
银羽的终端突然弹出星环城监控画面——十二区交界处的星门正在震动，紫色光雾从门缝里涌出来，这次的裂缝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大，像天空被撕开道血口。
陈洛看见雾气里有影子在蠕动，像无数条晶簇组成的巨蟒。
陈霜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
小姑娘不知何时拿了件外套，是他洗得发白的旧外套，外面在下晶尘雨。她仰起脸，睫毛上沾着淡紫色颗粒，像...像星星碎了。
陈洛蹲下来，替她拂去发间的晶尘。
晶尘在指尖融化，带着点清甜的冷香。
他望着妹妹眼底的星光，突然笑了：小霜，等事情结束...我们去圣区看真正的星星好不好？
陈霜重重点头，发梢扫过他的手背。
晶质皮肤传来细微的痒，那是新生的皮肤在生长。
陈洛站起身，看向银羽：去准备星舰。
我们需要最接近星门的观测点。
银羽抹了把脸，战术靴碾过地上的终端碎片：我让执法队清场。
半小时后，星环城顶层停机坪见。他转身走向走廊，身影很快被警报红光吞没。
陈洛望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晶质纹路已经褪成淡紫，像道褪色的伤疤。
系统在识海轻声提示：母体坐标锁定完成...距离抵达，72小时。
星门的震动声越来越大，连石墙都在微微颤抖。
陈洛牵起陈霜的手，往电梯口走。
路过零号消失的位置时，他顿了顿，弯腰捡起片淡紫色晶尘——和三天前星舰残骸里的晶尘，一模一样。
陈霜突然小声说，你刚才的眼睛...在发光。
陈洛摸了摸自己的脸。
掌心触到的，是不属于凡人的温度。
他抬头望向走廊尽头的电梯，那里的金属门映出他的影子——瞳孔里跳动着紫色星芒，像把淬了火的剑。
那是，他低笑一声，声音里有滚烫的决心翻涌，新的开始。
电梯门地打开。
陈洛牵着妹妹走进去，转身时看见囚室里的源能灯突然熄灭。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石缝里一闪而过，像道紫色的光。
而此刻的星环城上空，那道巨大的星门裂缝里，终于渗出第一缕属于母体的气息。
它像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所有晶簇朝它生长。
城市的防御系统开始崩溃，能源塔的警报声此起彼伏，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终章，奏响最后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