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书记,是我,立冬。”赵立冬的声音,此刻却异常的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
“立冬?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书记,京海出事了。督导组和祁同伟,已经把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赵立冬缓缓说道,“他们抓了我的白手套,也抓了我派去灭口的杀手。天亮之前,他们就会拿到所有指向我的证据。”
电话那头沉默了。赵立春的声音变得冰冷:“所以,你打这个电话,是想让我救你?”“不。”赵立冬笑了,笑声中充满了绝望和嘲讽,“我不是让您救我。我是想提醒您,书记。我这艘船,要沉了。但是,船上绑着的,可不止我一个人。”
他拿起桌上的那个笔记本,对着话筒,一字一句地念道:“汉东高速公路项目,标的二百三十亿,您儿子赵瑞龙的公司,在您的授意下,空手套白狼,拿走了三十个亿的‘咨询费’,这笔钱,是我亲自经手,转到境外账户的。”
“赵立冬!你敢威胁我?!”赵立春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惊天的怒火。
“我不是威胁您,书记。”赵立冬的声音依旧平静,“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这本账本上,记录了从您到下面各个厅局,这些年,我们共同‘奋斗’过的每一个项目。它现在就在我的办公室里。如果我倒了,这本账,我会原封不动地交给骆山河。”
“您现在有两个选择。”赵立冬图穷匕见,露出了最后的獠牙,“第一,动用您所有的力量,在天亮之前,让骆山河的督导组,还有高育良和祁同伟,立刻滚出京海,终止所有调查。第二,您就等着,我们所有人,抱着一起,跳进这万丈深渊。”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许久之后,赵立春的声音才再次响起,那声音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充满了疲惫和沙哑。
“我知道了。”
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
赵立冬听着电话里的忙音,脸上露出了一丝病态的、胜利的笑容。他知道,自己赌赢了。他用一枚足以炸毁整个汉东政坛的核弹,暂时保住了自己的命。
联合专案组指挥中心。
骆山河、高育良、祁同伟等人,正在连夜突审刚刚被捕的杀手“手术刀”。
就在审讯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骆山河的红色保密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对着众人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然后走进了旁边一间独立的保密室。
几分钟后,当骆山河再次走出来时,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愤怒、无奈与坚决的复杂表情。
他走到指挥台前,看着京海市的地图,沉默了许久。
“出什么事了,老骆?”田国富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骆山河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特别是高育良和祁同伟。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极其沉重的语气,宣布了一个让所有人如遭雷击的消息。
“刚刚接到中央的紧急通知。”
“我们‘901联合专案组’,就地解散。”
“所有针对京海市的调查工作,立刻全部停止。”“……调查工作,立刻全部停止。”
骆山河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寒风,瞬间吹散了指挥中心里所有的热血与希望。
死寂。
长达十几秒钟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仿佛所有人都被施了定身咒,难以置信地看着骆山河,试图从他那张坚毅如铁的脸上,找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然而,没有。
“为什么?!”第一个打破死寂的,是李向阳。他猛地一拍桌子,整个人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通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骆山河,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凭什么停止?!我们的人白死了吗?!那五个躺在冰冷太平间里的兄弟,他们的血就白流了吗?!你告诉我,这是谁他妈的命令!”
“向阳!注意你的言辞!”田国富厉声喝止。
但李向阳根本听不进去,他指着门外,声音因愤怒而剧烈颤抖:“我不管他是谁!天王老子来了,这案子也得给我查下去!否则,我没法跟牺牲的兄弟交代!我没法跟我爷爷交代!他教我的是,军人可以死,但绝不能跪着!”
“够了!”
一声比李向阳的咆哮更具穿透力的怒吼,从祁同伟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缓缓地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到骆山河面前。他没有像李向阳那样质问,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令人心悸的火焰。
“骆组长,”祁同伟的声音,出奇的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万年冰川下挖出的寒冰,“我的人,死了五个。其中最小的那个,才二十二岁,下个月就要结婚了。他给我写了请柬,我还答应了,要去喝他的喜酒。”
他伸出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指了指自己身上那身笔挺的警服。
“我穿着这身衣服,我带着他们来,就是为了扫清京海的黑暗。现在,你告诉我,调查停止了。”
他笑了,那笑容比哭更让人心碎,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悲凉。
“那我回去,怎么跟那四个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骨灰盒交代?我是不是要告诉他们,‘你们的死,是个误会。组织上经过慎重考虑,决定跟杀害你们的凶手,握手言和了?”
这番话,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指挥中心每一个人的心上。连一向沉稳的赵晓刚,都忍不住攥紧了拳头,镜片后的双眼,泛起了红光。
骆山河的身体,微微地颤抖了一下。他闭上眼,仿佛不忍再看祁同伟那双绝望的眼睛。
就在这时,高育良站了起来。他走到祁同伟身边,将手轻轻地按在他的肩膀上。
“同伟,冷静。”高育良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我曾经是汉东政法大学的老师。我教给学生的第一课,就是‘法’这个字。但我们也应该明白,在‘法’的上面,还有一把看不见的剑,它叫‘政治’。”
他示意祁同伟坐下,目光扫过全场,缓缓说道:“能让中央直接下达这道命令,绕开所有程序,只能说明一件事——赵立冬手里的那张牌,已经大到了足以威胁整个汉东,甚至更高层级稳定的地步。这不是妥协,这是断臂求生。有人为了保住整艘大船,选择暂时牺牲掉我们这间已经起火的船舱。”
高育良的话,残酷而现实,瞬间浇灭了所有人的怒火,却也带来了更深沉的冰冷和无力感。
是啊,他们面对的,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黑恶势力,而是一个盘根错节、深入骨髓的政治毒瘤。强行切除,可能会引发整个机体的崩塌。
“所以呢?”祁同伟抬起头,看着自己的老师,眼神空洞,“我们就这么认了?带着耻辱,灰溜溜地滚出京海?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赵立冬和他的保护伞,继续逍遥法外,弹冠相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