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瘴坊市的深处,空气仿佛都粘稠了几分。
血腥、汗臭与某种腐败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怪味。
这里的建筑更加破败歪斜,光线被高大的棚顶和悬挂的乱七八糟的杂物切割得支离破碎。
往来之人大多眼神凶戾,身上带着浓重的煞气,彼此间保持着警惕的距离。
何瑶按照灰鹞老者的描述,在迷宫般的狭窄巷道里穿行,小心地避开那些明显不怀好意的目光。
琉璃心坠持续传来微弱的警示,显示着周遭环境的险恶。
她将灵韵领域收缩到极致,仅维持着最基本的感知与净化,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终于,在一个堆满了不知名兽骨、门口挂着几串风干爪牙的破烂铺子前,她看到了那个目标——一个身材魁梧、赤裸着上身、露出精壮肌肉和无数疤痕的壮汉。
他脸上那两道交叉的狰狞刀疤和一颗闪烁着冷光的黑曜石门牙,与灰鹞的描述一般无二。
他正坐在一个粗糙的石墩上,用一块沾满油污的磨刀石,慢条斯理地打磨着一柄带有锯齿的短刃,眼神凶悍而冷漠。
这就是“黑牙”。
何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适,走上前去。
察觉到有人靠近,黑牙头也没抬,只是磨刀的动作顿了一下,从喉咙里发出沉闷如兽吼般的声音:“买货还是卖命?”
“灰鹞让我来取东西。”何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听到“灰鹞”二字,黑牙猛地抬起头,那双如同毒蛇般的三角眼锐利地盯在何瑶身上,带着审视与一丝诧异。
他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在她虽然狼狈却难掩清丽灵秀的气质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她周身那与坊市格格不入的纯净气息(尽管何瑶已极力收敛),嘴角咧开一个带着残忍意味的笑容,露出那颗黑曜石牙齿。
“啧,那老不死的,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水灵的小丫头?”他放下磨刀石,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东西是有,不过……老子凭什么给你?”
何瑶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事情不会顺利。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是重复道:“灰鹞让我来取。”
黑牙嘿嘿低笑起来,绕着何瑶走了半圈,那目光仿佛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
“那老东西惯会使唤人。想要东西?可以,帮老子办件事。”
“我只是来取东西。”何瑶语气转冷。
“在这里,老子的话就是规矩!”黑牙猛地逼近一步,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看你细皮嫩肉的,不像这鬼地方的人。去‘毒狼帮’的地盘,给老子探听个消息——他们最近捞到的那批‘沉水铁’,藏在哪儿?打听清楚了,回来告诉我,不但灰鹞的东西给你,老子另外再赏你五枚血晶!”
他口中的“毒狼帮”显然是另一股势力,这分明是想借刀杀人,或者让她去当探路的石子。
何瑶眼神一凝,体内残存的灵力悄然流转。
她不想节外生枝,但更不愿任人拿捏。
“我只要灰鹞的东西。”她语气坚定,周身那微弱的灵韵领域隐隐波动,散发出一种不容侵犯的意味。
黑牙感受到那股虽然不强、却异常纯净坚韧的气息,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他混迹坊市多年,眼力毒辣,能感觉到这少女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脸上的横肉抖动了一下,似乎在权衡。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正在挑选兽骨的干瘦汉子,似乎为了讨好黑牙,插嘴骂道:“小娘皮,别给脸不要脸!黑牙老大让你办事是看得起你!知道最近外面什么世道吗?多少地方的灵泉都莫名其妙枯了,草木死绝!像你这种外来户,没个靠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灵泉枯竭?草木死绝?
何瑶心中猛地一震!
这描述,与她在流芳府千翠山所见,与沐芳仙长提及的碧落洲多地异状,何其相似!
难道“噬灵之影”的活动范围,已经蔓延到了如此遥远而陌生的地域?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骇,没有理会那干瘦汉子的叫嚣,目光依旧紧紧盯着黑牙。
黑牙挥了挥手,斥退了那多嘴的汉子,他盯着何瑶,眼神变幻不定。
半晌,他忽然嗤笑一声,转身从铺子角落里掏出一个用脏兮兮的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随手扔给何瑶。
“拿着东西,滚吧!”他语气不耐,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忌惮,“告诉灰鹞那老东西,人情两清了!”
何瑶接过那沉甸甸的包裹,触手冰凉,不知里面是何物。
她也不多言,转身便走,步伐平稳,但神识却高度集中,警惕着身后可能的变故。
直到走出那片区域,重新回到相对热闹的主街附近,她才微微松了口气。
方才与黑牙的对峙,虽未动手,却耗神不小。
她快步回到灰鹞老者的摊位前,将包裹递了过去。
灰鹞接过包裹,看也没看就塞进了怀里,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
他抬眼看了看何瑶,见她气息平稳,并无受伤迹象,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
“倒是小瞧你了。”他嘟囔了一句,然后依约从摊位底下取出一个小布袋,递给何瑶,“喏,十枚血晶。摊上的东西,随便挑两样。”
何瑶没有客气,她现在急需资源。
她迅速扫过摊位,选了两株虽然萎靡但本源尚存的“宁神花”和一块蕴含着微弱水灵气的“润白石”。
这两样东西,经过琉璃心坠纯净灵力的滋养,或许能发挥出不俗的效果。
“多谢老丈。”何瑶收起东西,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方才听闻,外界多有灵泉枯竭、草木萎靡之事,不知老丈可知详情?”
灰鹞老者正准备重新躺下打盹,闻言动作一顿,掀开眼皮,意味深长地看了何瑶一眼:“丫头,打听这个做什么?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近一两年来,不仅是这血瘴荒原,听说外面好些个大洲,都陆续出了这等邪门事。灵泉说干就干,好好的灵田一夜之间化为死地,草木枯败,生灵迁徙……嘿,这世道,是越来越不太平喽。”
他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与淡漠,但何瑶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中隐藏的信息——波及范围极广,并非孤例!
“可知是何缘由?”何瑶追问道。
灰鹞老者摇了摇头,重新躺下,用破草帽盖住脸,声音闷闷地传来:“谁知道呢?有说是天灾,有说是地脉变动,也有说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脏东西。管他呢,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咱们这种挣扎求生的蝼蚁,能活一天算一天吧……”
他话语中的消极与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警告,让何瑶心情更加沉重。
连这等看似落魄却明显不简单的老者都如此态度,可见这“异事”背后的水有多深。
她不再多问,道了声谢,便拉着苏芷离开了灰鹞的摊位。
有了十枚血晶,她们总算有了在这坊市立足的些许资本。
何瑶先是购买了一些干净的饮水和易于储存的干粮,又在一个看起来相对靠谱的丹药摊前,用三枚血晶换了一瓶最低阶的“回气散”,虽然品质低劣,杂质颇多,但总好过没有。
在购买物资的过程中,她们刻意留意着周围的交谈,又陆陆续续听到了一些关于外界“异事”的零碎信息。
“……听说‘青木洲’那边好几个宗门都快撑不住了,灵脉枯萎,弟子流失……”
“……可不是嘛,‘炎阳洲’边境去年还好好的绿洲,今年就变成沙漠了,邪门得很!”
“……有从‘碧落洲’过来的商队说,那边也不太平,好像有个叫什么‘流芳府’的地方,闹得特别凶……”
“……都说是‘厄毒’蔓延,可谁见过这么霸道的‘毒’?悄无声息地就要了一片地方的命……”
流芳府!果然也位列其中!
而且似乎情况尤为严重!
何瑶与苏芷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忧虑。
宗门现在如何了?沐芳师尊他们可还安好?
补充了基本物资后,何瑶带着苏芷在坊市边缘找了一处相对僻静、可以暂避风雨的残破石屋落脚。
夜幕降临,血瘴坊市并没有因此而安静下来,反而变得更加喧嚣,各种阴暗的交易在夜色掩护下愈发活跃。
远处传来阵阵兽吼与隐约的厮杀声,提醒着她们此地无处不在的危险。
何瑶在石屋入口处布置了几个简单的预警禁制,然后盘膝坐下,尝试炼化那瓶回气散,并同时以琉璃心坠的温润力量滋养那两株宁神花和润白石。
苏芷抱着膝盖坐在她旁边,看着窗外远处坊市摇曳的诡异灯火,小声问道:“何瑶,我们……还能回去吗?”
何瑶缓缓睁开眼,看着苏芷那充满不安的脸庞,又想起祖母那决绝的背影,想起琉璃心上承载的沉重使命,想起那波及诸多大洲的、如同瘟疫般蔓延的“灵泉枯竭”之象。
她轻轻握住苏芷的手,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会的。我们一定会回去。”
不仅要回去,还要弄清楚这一切背后的真相,阻止那正在吞噬生机的黑暗。
然而,就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胸前的琉璃心坠,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剧烈、带着强烈警示意味的灼热!
与此同时,她刚刚布置在石屋外的预警禁制,传来了被触动的微弱波动!
一道扭曲的、笼罩在黑袍下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石屋那破败的门口,一双闪烁着暗绿光芒的眼睛,透过黑暗,死死地盯住了何瑶!
那气息,阴冷,邪异,与之前在琉璃净土中遭遇的黑鳞邪祟同源,却更加凝练,更加……充满智慧与恶意!
“找到你了……琉璃心的气息……”沙哑扭曲的声音,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贪婪,在狭小的石屋内回荡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