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商场，人流不算太多。
娇娇本意是想买些日常短缺的物品，清单还在她的手机里闪着微光。
然而，就在她漫无目的地闲逛时，一家装潢雅致的琴行抓住了她的视线。
在店员友善的许可下，她小心地在琴凳坐下。
指尖落下，卡农的旋律生涩地流淌开来。
音符间偶有错漏，技法稚嫩，可那份倾注其中的纯粹情感，却让这段演奏奇异般地动人。
张健向来恃才傲物，指尖流淌过无数名家乐章，寻常琴音难入他耳。
可此刻从琴行里传来的《卡农》却让他破天荒停住了脚步。
技法生涩得像初春的融雪，偏偏每个音符都裹着露水般的澄澈。
他循声而入，挑剔的话已到了嘴边：“第七小节的升降记号错了，连音听起来像摔碎的琉璃…”
琴声戛然而止。
张健抬眼，正撞见少女因弹错音而轻蹙的眉尖。
她带着几分懊恼抬眸望来，那双眼睛亮得像盛了碎光。
让他清晰地感到心跳漏了一拍。
“不过话说回来，”他喉结微动，声音不自觉地放轻。
“你弹出了我从未听过的卡农。”
女孩的指尖还搭在琴键上，闻言弯起眼睛：“真的吗？可是我觉得每个音都在跳舞呢。”
她完全没在意方才那句苛刻的评判，忽然举起右手对着灯光，“就是小拇指总是不听话，像偷偷吃了跳跳糖。”
这种天真的比喻让张健怔住。
他鬼使神差地坐到琴凳另一侧，象牙白的键盘突然显得拥挤。
“看好了，”他克制着不去碰触她散在风里的发丝，右手精准落下。
“这里应该这样...”
而此刻琴行里，娇娇正对着黑白琴键惊叹：“你的手好像魔法啊！”
她转头时发梢扫过张健的手背，后者突然将原本要指正她指法的话咽了回去。
“要试试四手联弹吗？”张健听见自己这样说，仿佛邀请一朵云坠入他的山河。
“四手联弹？”娇娇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盛满了星子。
“可我不怎么会，还老错音。”
张健几乎是下意识地勾起了嘴角，这在他那张总是写满倨傲的脸上极为罕见。
“没关系，”他说，修长的手指在琴键高音区轻盈地掠过一串涟漪般的音阶。
“我带你。”
他的右手示意性地悬停在琴键一侧，等待着。
娇娇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纤细白皙的手指，模仿着他准备弹奏的姿势，悬在另一侧。
两人的手臂几乎要碰到一起，少女身上若有似无的，仿佛初生茉莉般的清新气息，丝丝缕缕地萦绕过来。
张健的声音不自觉地又放柔了几分，“很简单，你只需要重复这几个音，像回声一样，跟着我的节奏。”
他开始了。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声在一旁简洁地提示着节拍和音符，与他手下流淌出的主旋律完美交融。
娇娇起初有些紧张，按下的琴键带着些许迟疑，节奏也偶有错落。
但令人惊讶的是，她的乐感极好，几乎是本能地捕捉到了音乐流动的方向。
几次尝试后，她竟然真的跟上了张健复杂而华丽的变奏。
她那简单却纯净的音符，在张健丝绸般顺滑的旋律线上，竟意外地和谐动听。
张健侧头看着她。
少女微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小小的扇形阴影，神情专注得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她偶尔弹对一个稍有难度的衔接，会立刻抬起眼。
对他露出一个毫无保留的，带着小得意的灿烂笑容，那笑容纯粹得能灼伤人眼。
他心中那份属于天才的，惯常的苛刻与挑剔，在这一刻冰雪消融。
他甚至开始觉得，那些小小的、不完美的错音，都成了这首曲子独一无二的装饰音
因为它们真实地属于这个眼前这个精灵般的少女。
“你看，它们真的在跳舞了！”在一次成功的合奏后，女孩欢欣地小声说，手指下的音符似乎也带上了雀跃的情绪。
琴行内，一曲终了。
余音袅袅中，娇娇还意犹未尽地看着琴键，仿佛在回味刚才指尖流淌出的魔法。
“你很有天赋。”张健听到自己说。
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分量极重。
娇娇惊喜地抬头，双颊泛着兴奋的红晕：“真的吗？谢谢你！”
“你弹得才好听呢，像……像河水在月光下流淌！”
这又一次天真的比喻让张健心头微动。
“我是张健。”
他说道，声音不大，但带着一种清晰的，习惯性的自我介绍方式。
这个名字在音乐圈内，尤其是在年轻的钢琴才俊中，有着相当的重量。
他潜意识里或许期待着对方能有一丝恍然或惊叹。
娇娇微微偏着头，秀气的眉头轻轻蹙起，像是在努力思索着什么，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浮现出明显的困惑。
“张健……”她轻声重复了一遍，音节在她唇齿间流转。
“听起来……好像在哪里听过呢。”她小声嘀咕着，眼神放空了一瞬，显然在记忆库里努力搜寻。
张健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他有些意外，看她的反应，似乎并非全然无知，但也绝非他预想中的那种熟悉。
几秒后，娇娇放弃了。
她摇了摇头，脸上重新绽开那种毫无阴霾的笑容，带着点天真烂漫的歉意：“想不起来啦！”
“不过，你的名字和你弹的琴一样，都很好听！”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张健的意料。
不是恭维，不是客套，而是一种纯粹的，基于直觉的评价。
她只是觉得“好听”，至于这个名字背后代表的天才、奖项、光环，似乎完全不在她的认知范围内。
这种纯粹的“无知”，反而像一股清泉，奇异地冲刷掉了他心中那一丝因未被认出而产生的不快，甚至让他觉得有些……新鲜。
他不由得也放松了紧绷的下颌线，语气比刚才更缓和了些：“没关系。”
“现在，你知道我的名字了。”他顿了顿，再次将话题引向最初的目的，这次更为直接了些。
“那么，你呢？我该怎么称呼你？还有，方便留下联系方式吗？关于钢琴，或许以后可以交流。”
“我叫娇娇！”这次她回答得很快，笑容明媚。
“娇娇？这个名字很适合你。”张健的眼神落在面前的少女身上，带着一丝隐秘的，想要纳为己有的偏执。
“谢谢！”娇娇仰起脸对他笑，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
“那我真的要走啦，还要去买东西呢。”她说着，朝张健挥了挥手，动作带着点稚气的可爱。
“嗯。”张健应了一声，嘴角勾着一抹极淡的弧度，让他俊朗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危险的吸引力。
就在她快要走出琴行门口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又往前跟了半步，脱口而出：“路上小心。”
这句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微微怔了一下。
他很少会对一个近乎陌生的人流露出这种近乎叮嘱的关心。
这不符合他一贯倨傲的性格。
娇娇闻言停下脚步，再次回头，脸上带着些许惊讶，随即那惊讶又化为了更深的、毫无阴霾的笑意。
“知道啦！”她声音清脆，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也是哦，张健。”
说完，她这才真正转身，脚步轻快地融入了门外的人流，那抹白色的身影很快便被熙攘的人群淹没。
张健却依旧立在原地，过了好几秒，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指尖无意识地在琴盖上轻轻敲击，心底升起一种浓厚的兴趣。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偏执：“没关系……你会记住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