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十三带回来的消息,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水中,在苏晏晏心中激起惊涛骇浪。波斯王室遗孤,“暗影之蛇”的追杀,隐秘的财富与香料种子……这一切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厨娘和落魄护卫所能承受的范围。她看着懵懂无知、正摆弄着阿卜杜拉给的那些奇异香料种子的璎珞,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更加坚定的保护欲。
然而,现实的窘迫并不会因为身世的离奇而延缓脚步。阿卜杜拉给的金币和银钱必须谨慎使用,坐吃山空更是绝无可能。开一家食肆,不仅仅是苏晏晏的梦想,更是他们目前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掩护与谋生手段。
接下来的几日,苏十三早出晚归,如同最精明的猎人,沉默而高效地穿梭在泉州的大街小巷。他不再局限于蕃坊,而是将范围扩大到整个泉州城南的汉人聚居区。他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铺面——位置不能太偏僻,否则没有客源;也不能太显眼,尤其是在蕃坊附近,容易引人注意;价格更要控制在他们的预算之内。
这并非易事。泉州城南虽不如蕃坊国际化,却也是商铺林立,人流如织。合适的铺面要么租金高昂,要么早已有主。苏十三耐着性子,一条街一条巷地排查,观察着每一家店铺的经营状况,留意着是否有出租、出兑的告示。他甚至还装作顾客,去一些生意清淡的小食铺吃东西,顺便打听周边的消息。
苏晏晏则带着璎珞,在客栈附近的市场和街巷间活动,更深入地了解本地人的饮食习惯和食材物价。她发现,泉州人靠海吃海,鱼虾蟹贝种类繁多,烹饪手法多以清蒸、白灼、煮汤为主,讲究原汁原味。调味上除了常见的油盐酱醋,虾油(鱼露)是必不可少的提鲜神器,此外,永春的老醋、闽北的红糟也颇具特色。街边小吃更是丰富,诸如蚵仔煎、土笋冻、面线糊、炸醋肉等,风味独特。
她用心记下这些观察,同时也在心里默默构思,如果自己开店,该如何在保留本地特色的基础上,融入自己擅长的汴京风味,甚至……大胆尝试使用阿卜杜拉给的那些特殊香料。那包“甜椒”的种子被她小心收好,她打算一旦安定下来,就找地方试种。
这日傍晚,苏十三带回了一个消息。他在城南一条名为“桂坛巷”的巷子口,发现了一家准备关张的小茶摊。摊主是一对老夫妇,年事已高,儿子在城外有了营生,接他们去同住,便打算将摆了多年的茶摊盘出去。位置不算顶好,但巷口连接着两条稍显繁华的街道,人来人往,客源有一定保障。最关键的是,价格在他们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
“地方不大,只有一个简易的棚子和一些旧桌椅灶台,需要重新收拾。”苏十三言简意赅地描述,“我看过了,结构还算牢固,后面有一小片空地,可以搭个棚子堆放杂物,或许……也能种点东西。”
苏晏晏眼睛一亮。有片空地!这简直是意外之喜。她几乎立刻就想到了那些香料种子。
次日,苏十三便带着苏晏晏去看了那个茶摊。位置确实如他所说,在两条街道的交汇处,闹中取静。茶摊十分简陋,一个竹木搭的棚子,顶上铺着防雨的油毡,里面摆着四五张磨损严重的旧桌子和条凳,角落是一个泥土垒砌的旧灶台,旁边堆着些柴火。棚子后面,用竹篱笆围了一小块长满杂草的空地,大约只有几步见方,但阳光充足。
老夫妇很是和善,见苏晏晏一个年轻娘子带着孩子(苏十三沉默地站在稍远处),言语间颇为照顾,价格上也又让了一些。双方很快谈妥,签了简单的契约,付了定金,约定三日后交接。
拿到钥匙的那一刻,苏晏晏握着那冰凉的金属,感觉手心都在发烫。这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茶摊,将是他们在泉州梦想起航的地方,也是他们未来安身立命的堡垒。
接下来的三天,是他们忙碌而充满希望的三天。苏十三负责所有的体力活。他先将棚子里里外外彻底清扫了一遍,用清水冲刷了地面和桌椅,修补了棚顶漏光漏雨的地方,加固了松动的竹木结构。他将后面空地的杂草清理干净,又弄来一些旧砖头,沿着篱笆垒了一圈,算是规整了地方。苏晏晏则忙着采购必要的厨具、碗碟。盘下铺面后,资金更加紧张,她只能精打细算,买最必需的东西,有些甚至是在旧货市场淘来的。
她坚持买了一个厚实的新铁锅,这是厨子的武器,不能将就。又买了几口大小不一的陶罐,用于炖煮和存放食材。碗碟则选了最便宜但结实耐用的粗陶碗。调味料是必不可少的,油、盐、酱、醋、糖,以及本地特色的虾油、红糟,她都买了一些。至于食材,她决定开业初期种类不求多,但求新鲜,每日根据市集情况采购。
开张前夜,三人就在这尚未正式营业的棚子里,简单吃了一顿饭。饭菜是苏晏晏用新锅新灶做的,一盆用便宜小鱼和豆腐熬的汤,一碟清炒时蔬,还有向隔壁住户买来的几个馒头。饭菜简单,三人却吃得格外香甜。
璎珞在收拾干净的空地上跑来跑去,很是开心,似乎知道这里将是他们新的家。
“想好卖什么了吗?”苏十三放下碗筷,看着在灶台前忙碌着收拾的苏晏晏。
苏晏晏直起身,擦了擦额角的汗,目光扫过这间小小的棚子,眼神明亮而坚定:“想好了。我们本钱少,人手也少,一开始不能贪多。主卖两类:一是汤饼,泉州这边叫‘面线糊’,但我想做得稍微不同些,汤底用猪骨和海鲜一起熬,更醇厚些,配料除了常见的蚵仔、猪血,还可以加些我们自己发的豆芽、切的细细的肉丝;二是做些简单实惠的饭菜,像卤肉饭、咸饭之类的,再配一两样小菜,比如用红糟腌的萝卜,或者焯拌的青菜。价格定低些,先吸引附近的街坊和脚夫。”
她顿了顿,看向苏十三:“后面那块空地,我明天就想把阿卜杜拉给的‘甜椒’种子种下去,还有之前买的番椒,也种几棵试试。如果长成了,或许能成为我们独有的味道。”
苏十三点了点头,没有多言,但眼神中透露出支持。他起身,开始检查门窗是否牢固,这是他每晚必做的功课。
夜幕降临,桂坛巷口安静下来,只有远处主街隐约传来的更夫梆子声。简陋的棚子里,油灯如豆。苏晏晏就着灯光,在一块小木板上,用烧黑的树枝,认真地写下几个还算工整的字——“晏氏食肆”。她没有用“晏家”,而是用了“晏氏”,带着一点女子立业的倔强,也隐去了过于明显的家族痕迹。
她将这块简陋的招牌挂在棚子门口,退后两步,借着月光看了看。招牌歪歪扭扭,食肆简陋不堪,前路依旧吉凶未卜。但此刻,她的心中却充满了久违的干劲与希望。
明日,这里将升起第一缕属于他们的炊烟。这炊烟,将混杂着猪骨与海鲜的香气,或许将来,还会融入异域香料的芬芳。它将在泉州这座充满机遇与危险的城市一角,顽强地升起,宣告着三个漂泊者,终于要在这里,用自己的双手,挣一份立足之地,守护一份必须守护的秘密与温情。市井烟火,平凡梦想,就此悄然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