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斓曦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挤出。我沈斓曦行医济世，本就不该拘泥于儿女情长。
她挺直脊背，目光投向远方，仿佛要将那抹身影彻底从视线中剥离。但那双紧握缰绳的手却出卖了她——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仿佛在对抗着内心汹涌的波涛。
与此同时，瓦岗寨后山的杏花林中，落英缤纷。林晓玉倚在一株老杏树下，手中的书卷已经许久没有翻动一页。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只是怔怔地望着随风飘舞的花瓣，思绪不知飘向了何方。
晓玉。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让她浑身一颤。林晓玉缓缓转身，看见谢虎站在满树繁花之下，肩头还带着连日赶路的风尘，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虎哥哥？她慌忙起身，书卷地掉在地上，你怎么...
我来是想告诉你，谢虎直视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却坚定，我要娶沈斓曦。
林晓玉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连退半步才稳住身形：你...是来特意告诉我这个的？
谢虎上前一步，目光复杂，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不必说了。林晓玉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眼底却已泛起水光，我早该明白的。从你为了救我去求药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个结局。你我之间，终究是恩义多于情意。
谢虎摇头，语气急切：不，你听我说完。我来是想告诉你，我爱沈斓曦，这是真的。但我也爱你，这也是真的。
林晓玉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什么？
我知道这很荒唐。谢虎苦笑，抬手揉了揉眉心，但我不能欺骗自己的心。对斓曦，我起初只是感激和愧疚，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看到她为我试药受伤，我会心疼；看到她熬夜配药，我会不舍；甚至看到她和别的男子说话，我都会...
嫉妒？林晓玉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谢虎沉重地点头：而对你也一样。每次收到你的信，我都会反复读上好几遍；每次想到你可能在哭，我就坐立不安...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还有如玥...
这个名字让林晓玉微微一怔。她从未听谢虎如此自然地提起那个名字。
谢虎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透过满树杏花看到了遥远的过去：如玥她...就像刻在我心上的烙印。从早年拜师智真长老，是她陪我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她离去时留下的那个背影，这些年来始终在我梦里徘徊。我原以为时间能冲淡一切，可每当夜深人静，我总会想起她倔强的眼神，想起她说过的话...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我以为对晓玉你是乱世中的慰藉，对斓曦是责任与感激。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的心早已被撕成了三份，每一份都是真的，每一份都让我痛苦不堪。
所以你想怎样？林晓玉的声音有些发抖，带着几分不敢置信，同时娶我们三个吗？哪怕萧姑娘现在已嫁给他人，你...
谢虎沉默了。这正是他最大的痛苦所在。他知道这对任何一个姑娘都不公平，可他无法欺骗自己的心，无法否认每一个感情都是真实存在的。
我明白了。林晓玉突然说，声音里带着决绝，你走吧。
晓玉...
走吧！林晓玉转过身去，肩膀微微颤抖，在你真正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之前，不要再来见我。
谢虎站在原地，拳头攥了又松，最终还是转身离去。他没看见，在他走后，林晓玉跪坐在杏花雨中，任由泪水浸湿了衣襟。
当谢虎骑马行至半山腰时，突然胸口一阵剧痛。因情绪波动而毒发，他眼前一黑，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主公！
恍惚中，他听见貂蝉的惊呼，然后是一阵熟悉的药香袭来。沈斓曦的脸出现在他模糊的视线里，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焦急。
毒发了...他艰难地说，每说一个字都感觉胸口像是被重击。
别说话。沈斓曦迅速取出银针，手法利落地刺入他胸前大穴，我早说过你的伤不能奔波！这股毒最忌情绪大起大落。
银针刺入穴道的疼痛让谢虎稍微清醒了些。他看见沈斓曦额角的汗珠，看见她因为担忧而紧蹙的眉头，突然觉得无比愧疚。
斓曦...他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对不起...
沈斓曦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但很快又稳下来：省点力气。我们得尽快回徐州。
不...谢虎摇头，固执地想要说完，我得把话说完...我去见了晓玉...
沈斓曦的动作顿住了，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我知道。
我告诉她...我爱她...但也爱你...谢虎艰难地说出这句话，感觉比任何伤口都要疼，我还提起了如玥...我真是个混蛋...
沈斓曦沉默了很久。山风掠过树梢，带来几片飘落的杏花，落在她素白的衣襟上。
你不是混蛋。她最终说，声音轻得像是在叹息，你只是太贪心了，贪心地想要留住每一个重要的人。
谢虎苦笑，嘴角泛起一丝苦涩：是啊...我贪心地想要两全其美...不，是三全其美。可我忘了，感情从来就不是能够平分的东西。
但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沈斓曦收起银针，动作依旧优雅从容，走吧，回去再说。
当夜，他们在山下的客栈暂住。谢虎因蛊毒发作而高烧不退，沈斓曦守了他一整夜，不时为他施针用药。天亮时分，谢虎的烧终于退了，但沈斓曦的脸色却比病人还要苍白。
你去休息吧。谢虎心疼地说，注意到她眼下的青黑。
沈斓曦摇头，在床边的椅子上坐直身子：我有话要说。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想了很久...如果你真的放不下林姑娘，还有萧姑娘...
斓曦...
听我说完。沈斓曦打断他，目光平静却坚定，我可以退婚。
谢虎猛地坐起身，牵动了伤口也顾不上：不行！
为什么不行？沈斓曦反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不是也爱她们吗？
但我同样爱你啊！谢虎痛苦地抱住头，我知道这很自私，可我...我对你们每一个人的感情都是真的。如玥是我年少时最炽热的爱恋，晓玉让我懂得了守护的意义，而你...他抬起头，深深望进她的眼睛，而你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相濡以沫的深情。
所以你想怎样？沈斓曦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让我和她们共侍一夫？你觉得她们会答应吗？你觉得我沈斓曦会答应吗？
谢虎哑口无言。是啊，萧如玥性子刚烈，林晓玉出身书香门第，沈斓曦更是心高气傲，怎么可能...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沈斓曦突然说，声音很轻，却像重锤般敲在谢虎心上。
谢虎抬头，眼中带着一丝希望：什么办法？
你选择她们中的一个，或者...去寻找已婚的萧姑娘。沈斓曦的声音很平静，但紧握的双手泄露了她的情绪，我继续做我的大夫。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谢虎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这怎么行！
那你要我怎么办？沈斓曦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谢虎，你不能这么贪心！你不能既要又要！感情不是药方，不能每一味都想要！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喊出他的全名。谢虎愣住了，看着眼前这个总是冷静自持的女子第一次在他面前流泪，他突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对不起...他伸手想擦去她的泪水，却被她轻轻躲开。
不必道歉。沈斓曦站起身，背对着他整理情绪，等回到徐州，我会宣布退婚。你放心，我会说是我的问题，不会影响你的名声。
斓曦！谢虎急切地想要下床，却被伤口的疼痛阻止。
好好休息吧。沈斓曦已经走到门口，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明天还要赶路。
门关上的瞬间，谢虎一拳砸在床板上，木屑刺入皮肉也浑然不觉。他恨自己的优柔寡断，恨自己的贪心不足，更恨自己伤害了三个最不该伤害的人。
窗外，貂蝉靠着墙壁，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早该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主公太重情，沈姑娘太骄傲，林姑娘太倔强，而那位素未谋面的萧姑娘，更是主公心中永远的白月光...这四个人，注定要互相折磨。
翌日清晨，当他们准备启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客栈门口——
林晓玉一身素衣，手里捧着一个锦盒，神情平静得出奇。
晓玉？谢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以为昨日一别后，她再不愿见他。
林晓玉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到沈斓曦面前：沈姐姐，我能和你单独谈谈吗？
沈斓曦愣了一下，随即点头：
两个女子走进客房，关上了门。谢虎在门外来回踱步，像热锅上的蚂蚁。貂蝉忍不住劝道：主公，您坐下等吧。伤口才刚止住血...
她们会说什么？谢虎焦虑地问，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扇门。
貂蝉摇头：奴婢不知。但...她顿了顿，仔细回想着林晓玉的神情，林姑娘看起来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当房门再次打开时，谢虎惊讶地发现，两个姑娘的眼睛都红红的，像是哭过，但神情却比之前轻松许多，甚至...带着某种默契。
谈完了？他小心翼翼地问，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
林晓玉终于看向他，眼神复杂难辨：虎哥哥，我有话对你说。
谢虎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你说。
我和沈姐姐商量好了。林晓玉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我们决定...
她的话让谢虎浑身紧绷，他从未见过两个姑娘如此平静却又决然的眼神。
我们决定...林晓玉停顿了一下，看向沈斓曦，后者轻轻点头，给你一年时间。
谢虎愣住了：什么？
沈斓曦走上前来，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一年之内，你必须做出选择。要么娶我，要么娶晓玉妹妹，要么...她抿了抿唇，声音依旧平稳，去找你的萧姑娘，把当年的心结解开。或者...
我们三个都不要你。林晓玉接话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赌气的意味。
林晓玉将手中的锦盒递给谢虎：这里面的药丸，是我和沈姐姐一起配的。每月服一粒，能压制你体内的余毒。
谢虎接过锦盒，手指微微发抖。他看向两个姑娘，突然觉得无比羞愧：我...我不值得你们这样...
确实不值得。林晓玉轻哼一声，别过脸去，但谁让我们都瞎了眼，偏偏爱上你这个贪心的家伙呢？
沈斓曦难得地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这一年里，你不许见我们任何一人。我们要你一个人，好好想清楚。
一年之后，林晓玉补充道，目光望向远方，在我们初遇的那棵杏树下，我们会等你答案。不管你的选择是什么...
我们都会尊重。沈斓曦轻声接上，目光平静如水。
谢虎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他知道，这已经是两个骄傲的姑娘能做出的最大让步。而她们甚至考虑到了他对萧如玥的感情，给了他去寻找和解的机会。
他最终只能重重地点头，将锦盒紧紧握在手中。
当日下午，沈斓曦和林晓玉共乘一辆马车返回徐州，而谢虎则独自骑马远远跟在后面。貂蝉看着三人古怪的相处方式，忍不住对荆棘嘀咕：这算怎么回事啊？
荆棘挠挠头，也是一脸困惑：沈师傅的心思，我从来猜不透。不过林姑娘居然能和沈师傅心平气和地谈话，真是出乎意料。
回到徐州后，沈斓曦果然如约宣布婚期推迟一年。而林晓玉也在第二天就返回了瓦岗寨。谢虎整日忙于军务，却总会在夜深人静时，取出那方绣着玉兰的帕子、并蒂莲银簪，还有怀中那个萧如玥留下的香囊，久久出神。
一个月后的深夜，貂蝉正在书房整理文书，突然听见窗外有动静。她推开窗，看见谢虎独自在院子里练降魔杖（智真长老当初秘传的普渡降魔杖法，算是保命杀招。因谨遵师命，除了在无人的地方偷偷练习，未拿到人前示人。），招式凌厉得近乎自虐，杖风扫过之处，落叶纷飞。
主公，她忍不住出声，您的伤还没好全。
谢虎收杖而立，月光下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睡不着。
貂蝉犹豫了一下，还是取来古琴：要听曲吗？
琴声悠扬，在寂静的夜色中流淌。谢虎渐渐平静下来，将降魔杖收起。他突然问：貂蝉，你说我该怎么选？
貂蝉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划，发出一个清越的音符：奴婢不敢妄言。
就当是朋友之间的闲聊。谢虎在石阶上坐下，目光望向远方的星空。
貂蝉沉默片刻，指尖流淌出一段忧伤的旋律：主公可曾想过，为什么非要选择不可？
谢虎一愣：什么意思？
沈姑娘如清茶，淡雅而持久；林姑娘似醇酒，热烈而真挚；而萧姑娘...貂蝉轻声道，注意着谢虎的神情，想必如明月，清冷却让人永远仰望。而主公您，既需要茶的清醒，也离不开酒的炽烈，更放不下月光的美好。
谢虎苦笑：你是说...
奴婢什么也没说。貂蝉低下头，继续抚琴，只是觉得，这世上的规矩，未必就一定要遵守。但是...她抬起眼，认真地看着谢虎，最重要的是不辜负每一份真心。
这句话像一粒种子，悄悄埋进了谢虎心里。他看着夜空中的明月，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倔强离去的身影。如玥，若你还在，会希望我如何选择？而晓玉和斓曦...我究竟该如何才能不辜负她们任何一人？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药庐的淡淡香气，那是沈斓曦又在熬夜研制新药。而怀中，林晓玉绣的帕子还带着杏花的清香。这三个女子，如同他人生的三个印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生命里。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以让一场战争开始又结束，也足以让一个人想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而谢虎知道，他需要的不仅是时间，更是勇气——面对自己真实内心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