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的繁华,如同潮水般漫过旧日的疮痍。新的坊市建立起来,酒旗招展,贩夫走卒的吆喝声,织锦女子们的笑语声,孩童在巷弄间的追逐打闹声,共同谱写成太平岁月最寻常的喧闹。茶馆里,说书人的醒木依旧拍得震天响,但那些关于神秘刺客“惊鸿客”的传说,却如同被风吹散的烟云,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谈资。新的故事,是关于周世祖如何运筹帷幄,如何率军击溃北朝,如何开创这太平盛世的英雄史诗。偶尔有不懂事的孩童问起“那个穿红衣服跳舞的姐姐”,也会被家中长辈急忙捂住嘴,低声告诫莫要妄议宫闱。
惊鸿之影,已成绝响。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支悄然浮现的力量。
他们不着官服,不佩制式兵刃,常于夜色中行动,或在市井间无声穿行。人数不多,行踪诡秘,百姓不知其来历,只隐约听说他们直属于陛下,被称为——“月影卫”。
月影卫不参与朝堂争斗,不干涉地方政务。他们的职责,似乎有些模糊,又有些特别。哪里有冤狱沉埋,不久便会有线索悄然递到有司衙门;哪处豪强欺压良善,总会遇上些“意外”的麻烦;甚至边陲小吏克扣军饷,也会被不知名的力量捅破,直达天听。
他们像是帝王散落在民间的眼睛和耳朵,更像是一柄悬于黑暗中的、无形的尺,丈量着这新生天下的“公平”二字。
这日深夜,皇宫,那间仿惊鸿阁建造的寝殿内。
烛火摇曳,将一道玄色劲装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月影卫统领,代号“晦”,正单膝跪地,低声禀报着近日巡查的结果:一桩陈年冤案得以昭雪,一名贪墨的漕运官员被锁拿,北境一处军镇克扣士卒口粮之事已被查处……
陆停云背对着他,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那轮被薄云遮掩、显得有些朦胧的清冷月亮。他听着晦的禀报,未置一词,直到所有事务禀报完毕,殿内重归寂静。
“很好。”他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晦低头应是,并未立刻离去,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陆停云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晦的身上。他伸出手,掌心中托着一枚令牌。那令牌非金非铁,材质不明,触手冰凉,通体玄黑,只在正面浮雕着一轮极纤细的、几乎与令牌同色的弦月印记,若不仔细看,极易忽略。
“这是新的身份令牌。”陆停云道,“自即日起,月影卫皆换此令。”
晦双手接过令牌,入手沉甸甸的,那冰冷的质感仿佛能渗入骨髓。他恭敬地应道:“臣,遵旨。”
就在他准备将令牌收起时,陆停云的声音再次响起,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看看背面。”
晦微微一怔,依言将令牌翻转。
令牌的背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纹饰。唯有在边缘不起眼处,以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笔触,刻着一行小字。那字迹,晦认得,是陛下的亲笔。
他凝神看去。
只见那行小字是:
“惊鸿已逝,唯月长明。”
八个字,如同八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晦的心底,让他呼吸都为之一滞。
惊鸿已逝……指的是那位已成传说的苏督军,那支绝响的舞。
唯月长明……“月”,是苏督军的名字,也是他们这支力量的名字,更是陛下心头那轮永不陨落的……幻月。
这哪里是什么身份令牌?
这分明是帝王刻在骨头里的悼亡诗,是他赋予这支影子力量的、唯一的,也是永恒的使命与哀思。
晦紧紧握住那枚令牌,冰凉的触感让他沸腾的心血稍稍冷却。他低下头,将所有的震撼与复杂情绪死死压住,沉声道:“臣……明白了。”
陆停云不再看他,重新转向窗外,挥了挥手。
晦会意,如同他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寝殿,融入外面的黑暗中。
殿内,又只剩下陆停云一人。
他抬头,望着夜空中那轮清冷的月亮,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勾勒出孤独而冷硬的线条。
惊鸿已逝,传说湮灭于市井。
唯月长明,化作悬于尘世的无形之尺,丈量着他为她打下的这太平天下,也丈量着他那永无止境的、无声的思念。
那枚刻着字的令牌,成了月影卫唯一的信条,也成了这深宫里,最隐晦,也最固执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