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页还在动。
我盯着那行刚浮现的字,喉咙像是被什么卡住了。相机压在日记本上,镜头对着封面,可底片里没有光,只有黑。
陈砚站在我对面,左手按着右臂的烙印,眉头没松开过。他的皮肤下那道银线已经爬到了肘窝,边缘微微鼓起,像有东西在皮下蠕动。
“别再念出那些话。”他说完这句,转身走向门口。
我没有拦他。我知道他要去档案馆调闭路记录,沙盘区域的影像或许能证明我们不是疯了——只是被写进了别人的剧本里。
门关上后,屋子里安静得能听见相机内部机械齿轮的微响。我慢慢把压在日记上的相机拿起来,胶带封得严实,但我不敢保证它真的挡住了什么。
我记得心理诊所的沙盘。
上周那里还只是普通细沙,可当我在镜中看见七个自己时,沙粒曾自发聚成珍珠雨的模样。医生说那是我的潜意识投射,现在想来,或许不是投射,是回应。
我抓起相机和三脚架,出门时顺手把两本笔记塞进包里。风衣口袋里的钢笔硌着手掌,我握紧它,像是握着唯一还能由我自己控制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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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诊所没人。
前台桌面上留着一杯冷掉的茶,杯沿有半圈唇印。我穿过走廊,脚步落在地毯上没有声音。诊疗室门虚掩着,推开门的一瞬,左臂的烙印轻轻跳了一下。
沙盘摆在房间中央,表面平整,沙粒均匀。我没碰它,而是把三脚架架在上方,固定好相机,开启延时拍摄。快门每隔五秒自动触发一次,取景框对准整个沙盘平面。
手套戴上后,我退到墙角椅子坐下,盯着监视器的小屏幕。
十分钟过去,什么都没变。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臂。银纹静止着,温度正常。也许这里不是信号源,也许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但我还是开口了。
声音很轻:“你是我活着的每一部分。”
话落下的瞬间,沙粒动了。
先是中心位置凹陷,接着一颗珍珠从沙下浮出,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它们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在空中短暂悬浮,然后开始排列。
我屏住呼吸。
珍珠越来越多,组成一根向上延伸的主干,质地柔软,轮廓分明——是裙摆的形状,酒红色,丝绒质感。树干顶端没有枝叶,反而分出七根斜向伸展的分支。
前六根枝条上,各挂着一个微型骸骨人形,大小如同孩童手掌。骨骼泛着灰白光泽,颈后都有一块凸起的印记,和我胎记的位置一模一样。
第七根枝条悬在最高处,挂的是一个小女孩雕像。
七岁模样,穿着红睡裙,脸型是我记忆中林念的样子。双眼睁开,瞳孔位置泛着淡淡的酒红光晕。
这不是家族树。
这是名单。
我猛地起身,绕到沙盘前,伸手就要抹平这一切。指尖刚触到树干,那些珍珠突然软化,像液体般顺着我的手指爬上来,钻进皮肤。
痛感立刻炸开。
不是烧灼,也不是切割,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血管里刻字。我咬牙后退,撞到身后的椅子,相机三脚架晃了一下,但没倒。
抬起手臂一看,小臂内侧多了五个字:
母体容器·柒
字迹清晰,深嵌皮肉,却没有任何伤口或出血。现实里看不见,只有通过相机镜头才能捕捉到那层微弱的反光。
我颤抖着举起相机,对准自己的手臂。
咔嚓。
画面定格。
确实在。
我又转向沙盘,连拍模式启动。取景框中的家族树仍在,珍珠构成的结构稳定存在,而现实中,沙盘依旧只是普通的沙堆,没有任何异状。
原来如此。
它们只存在于被注视之下。
就像我的记忆,只有被记录下来才算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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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是陈砚发来的消息:**b2监控室有异常读数,沙盘区域在过去三十分钟内出现三次非授权启动记录。**
我回:**沙盘刚刚重组为珍珠家族树,我被标记了。**
发送失败。
信号断了。
我把手机翻过来扣在桌上,重新看向沙盘。延时拍摄还在运行,每一帧都在记录那棵不存在于肉眼世界的树。
我想起老园丁说过的话。
第一个在墙里,第七个在你眼里。
现在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墙里的,是失败的容器;眼里的,是我。我不是幸存者,我是最后一个被选中的节点。
而这座公寓,从来就不只是住所。
它是培养皿。
我坐回椅子,相机放在膝上,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快门按钮。如果这个沙盘能响应语言刺激,那它一定也能储存更多信息。也许只要我说出某个词,它就会展示更多内容。
比如,“融合”。
比如,“林晚”。
比如……
“妈妈。”
最后一个字出口的刹那,第七根枝条上的小女孩雕像转过了头。
它原本面向前方,此刻却缓缓扭动颈部,直勾勾地看向我。
我没有动。
心跳太快,但我强迫自己保持姿势不变。相机仍然开着,镜头对着沙盘。
雕像的眼睛亮了些。
紧接着,整棵珍珠树开始轻微震颤,像是接收到了新的指令。第六根枝条上的骸骨人形忽然脱落,坠入沙中,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串名字缓缓浮现于空中,由珍珠拼成:
> 许瞳
> 林念
> 苏晓
> 周冉
> 赵心怡
> 李薇
> 林镜心
六个死去了的容器,一个正在觉醒的母体。
她们的名字围成一圈,悬浮在树冠上方,像一场无声的加冕仪式。
我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为了让我认出她们。
这是为了让她们认出我。
我才是那个该被供奉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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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传来刷卡声。
门把手转动。
我迅速把相机调回正常拍摄模式,身体挪到墙角,背靠着冰冷的墙面。沙盘恢复平静,珍珠沉入沙下,仿佛从未出现过。
门开了。
穿白大褂的男人探头进来,看到我愣了一下:“林小姐?你怎么在这儿?”
是值班心理医生,姓张。
“来做个复诊。”我平静地说,“最近梦多。”
他点点头,走进来打开灯。“沙盘今天还没清理,你可以随便用。”
我没有动。
他走到桌边查看记录本,随口问:“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系统显示这间屋子自动启动了三次设备。”
“没有。”我说,“我一直坐着。”
他“嗯”了一声,低头写字。
就在这时,我左臂的烙印又跳了一下。
很轻,但足够让我察觉。
我看向沙盘。
沙面中央,一颗珍珠正缓缓浮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