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镜没有打开那些门。
此刻她站在这里,路上是枪炮、是硝烟、是敌人。
那就面对这些。
她跳下树,轻飘飘落在一个落单的鬼子身后,将其打晕又夺过枪,尖刀无声刺入对方脖子。
而后,她便蹲下来,在鬼子身上摸索。
很快。
她摸到了一副眼镜。
细黑色的金属镜腿,厚重的水晶玻璃镜片上,有些许混沌不清的白雾。
将眼镜拿起来,对着眼镜一瞧。
近处的树变得模糊。
“老花镜。”时镜喃喃。
她低头,将眼镜揣进兜里。
还好。
她这套黑色运动服有口袋。
她捡起地上的枪作武器,继续去找落单的鬼子。
好在村子弯弯绕绕,又多树木,倒是给她藏身的机会,而且……
“嘭!”
“嘭嘭!”
时镜看向枪声热闹的东边。
她猜。
西门小姐又把鬼子都引过去了。
也是。
她自己也想象不到西门璇跟她一样趴地上、爬树上躲鬼子队伍又搞暗杀的场景。
托西门璇的福。
时镜又解决了几只鬼子。
并收获了一只毽子、一颗象棋、一圈黑色的缝纫线。
她背靠着树干,看着手里的这几样东西。
不知不觉。
铃声又停了。
空气变得清新。
周围又传来鸟语声。
她走出树丛,朝村长家走去。
“二十一!”
“二十二!”孩童的喊声愈加高亢。
不远处的小路上,三个小孩正踢毽子。
时镜还未走近。
就见毽子高高飞起,挂到了树上。
她停在原地。
看见一个小孩往那棵树跑去,利落爬上树,问底下的小孩,“在哪里?!”
“就在那里啊。”底下的小孩喊着。
“在哪里?”
“就在那里!”小孩重复着对话。
时镜走了过去,“在这里。”
她拿出那个酒瓶盖子做成的羽毛毽子,“掉下来了。”
小孩看向她,有些拘谨。
时镜将毽子往前递了递。
“是你们的吗?”
“是。”小孩讪讪道。
时镜微微一笑,“给你。”
她路过孩子,身后传来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亢。
“一!”
“二!”
“三!”
……
村长正在不远处张望,看见时镜后松了口气,“时小姐,我怎么一晃眼的功夫你就不见了。”
时镜温声道:“不好意思,走得快了些。”
村长疑惑挠了挠头,又笑道:“没事,走,我们去见杨老师。”
时镜提醒道:“婶子还让您买鱼呢。”
“可不是,我脑子里一直记着呢,这要是忘了,爱莲能恼死我。”村长哈哈道。
杨老师年近七旬,住在村子的后边靠山处。
村长把时镜交代给杨老师,便去买鱼。
这是一座安静的小宅子里,干干净净,老人屋子里摆满了书,对时镜不好意思道:“有些乱,找眼镜呢,不知道把我那老花镜放哪了。”
她转过头,翻着桌上那叠纸,纸上稚嫩的文字,写着一个个相似的字。
见时镜看着。
杨老师笑说:“没事的时候,就教孩子认认字。”
她放弃寻找,对时镜道:“算了,回头再找,您先请坐。”
时镜手落在桌子的那叠书后,取出一副眼镜,“这是您的眼镜吗?”
杨老师接过眼镜,惊喜道:“对对对,多谢您,我这年岁真是大了,什么时候放在这我都不知道。”
老人将眼镜戴上,又拿起桌上那叠纸,翻出底下一张,分享给时镜看。
“我们村孩子写的文章,我刚刚就看了几行,才八岁的孩子,写得好啊,”她将纸拿起来,透过眼镜,清晰地看那稚嫩的文字,朗声念道:“家乡的古樟树。”
“我的家乡,叫古樟村。”
“村里有两棵好大好大的樟树。爷爷说,它们已经活了五百多年了!”
“夏天,樟树撑起绿色的大伞,奶奶在树下说话,我捡樟树籽,黑亮亮的像小眼珠。”
“樟树的树皮皱巴巴的,我偷偷摸过,像爷爷的手。最神奇的是树干上的那个洞,能钻进半个我!有一次我躲在里面,听见风吹树叶,哗啦啦响,好像树在讲故事……”
时镜还未走出杨老师家。
警铃又在响。
枪声在肆虐。
桌上的纸张被血浸染。
她走出杨老师家。
却又听见那欣慰的朗诵声。
她回过头,看见老人拿着纸,用苍老的声音念着稚嫩的文字。
“等我也变成老爷爷了,还要带着我的孙子来看你们,告诉他状元读书的故事。我要告诉他,这是我的家乡古樟村。”
门在合拢。
时镜看向那游荡的鬼子身影。
在那队人举起枪前,就跑到了墙后。
她翻上了屋顶。
躲着“嘭嘭嘭”的枪响。
她依旧不知道这个副本的结束点在哪。
她又杀死了几个鬼子。
并在警铃消失时。
将村长没买到的鱼送给了爱莲。
她在年轻妇人抱着孩子苦涩说“尿布都没干”时,将那块干干净净的花布子递了出去。
老人还未来得及去买的黑色缝纫线,她给老人穿了针。
棋盘上未完的棋局,她帮着“将军”。
……
起初,她还看到西门璇愤怒杀了一个又一个鬼子,俨然有一人护全村安危的兆头,西门璇好像还没发现鬼子身上会藏东西。
她躲着西门璇。
后来不知怎地,她看不到西门璇了。
村子里的警铃声越来越少出现。
鬼子越来越少。
直到她跟着最初碰到的小女孩去到小女孩家,看到小女孩玩着一个红色的铃铛。
“叮铃。”
“叮铃。”
小女孩的妈妈将汤放到桌上,和时镜笑说:“是自行车铃,她爸爸不知道从哪里拿回来的,拍着就会响,她爱玩,吵得紧。”
“好了,柳希望,别玩了。”
柳希望拿着警铃跑向时镜,“村长说,危险来时要打铃,那样就有人来救我们了。”
“村长说的是村铃。”
“那村铃都锈了,不响了,”柳希望反驳妈妈,“村长说,我的警铃比他的村铃还要响,要是有危险,就靠我的铃!”
“行行行,靠你,靠你打铃。这孩子……”
柳希望将警铃递给时镜,“姐姐,送你。”
“叮铃铃——”
警报再度在空中响起。
柳希望消失了。
饭菜撒了一地。
只有手里的红色警铃安安静静在她手上。
时镜走出屋子。
身后,女人轻捏了捏柳希望的脸,“你还小,有危险要跑,要藏起来,打铃有妈妈呢。”
这次,时镜走遍了村子。
也没看见一个鬼子。
她回到了村长家,跳进那个遍布鲜血的宅子,解下了破碎的铜铃。
而后将绳子系在那红色铃铛上。
用手轻轻摁着。
“叮铃。”
“叮铃。”
背对院子。
她听到爱莲喊道:“老头来,看我这鱼汤炖的,瞧这白汤,建林最爱喝我炖的鱼汤了。”
她听到鞭炮声响,有人在吆喝。
“建军,媳妇娶进门了啊!”
听到哇哇儿童啼哭声。
听到踢毽子的数数声。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
“我的家乡,叫古樟村。”
“村里有两棵好大好大的樟树。爷爷说,它们已经活了五百多年了……”
“叮铃。叮铃。”铃铛声变轻了。
时镜好像又听到了沈照夜的声音。
“阿镜,每一个副本,都是一段文明。”
她站在时间的彼岸回望,看到了历史的残酷与绝望。
而身处其中的人们,在当时当刻,过的仍是具体而鲜活的一天。
文明的重量,由无数未被完成的‘日常’叠加。
文明的痛苦,是“中断”
——鱼汤未熬成,尿布未更换,毽子不见了。
她回头看,墙角开出了点点茉莉花。
旗杆依旧等待旗帜的悬挂。
但。
“柳希望,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