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开!”封景辰反手一巴掌甩过去,清脆的响声在院子里回荡。
陆珺城被打得偏过头,嘴角渗出血丝,本就一条腿的他更是踉跄了几步才稳住了身形,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陆先生,”程砚舟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在两人中间,“请您自重。”
封景辰理了理被扯皱的袖口,目光落在正屋门楣上的“封府”匾额,那是外公亲笔题写的,如今蒙着层灰,却依旧笔力遒劲。
她转身走向屋内,高跟鞋敲击青石板的声响,像在为这场迟来的清算,敲下倒计时的鼓点。
陆珺城捂着脸颊,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五六岁那个总跟在他身后叫“爸爸”的小姑娘。
那时她眼里的光,和现在眼底的冷,竟判若两人。
上一次踏足澄澜庄园,还是半年前的事。
那时她刚走到雕花铁门外,就被陆珺城劈头砸来的青瓷茶盏挡了去路。
茶盏在脚边碎裂,滚烫的茶水溅湿了裤脚,也浇灭了她最后一丝犹豫。
如今青砖地上的茶渍早已被冲刷干净,她踩着高跟鞋穿过庭院,每一步都像踩在时光的褶皱上。
正厅里的紫檀木博古架还立在原位,上面摆着外公收藏的青花瓷瓶,瓶身上的缠枝莲纹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墙角的落地钟滴答作响,钟摆摇晃的弧度,和她记忆里的分毫不差。
指尖抚过酸枝木长案,红木的纹理里还嵌着她小时候用蜡笔涂鸦的痕迹,被外公笑着用细砂纸磨过,却始终留着浅浅的印记。
“这沙发还是老样子。”封景辰轻笑一声,陷进米白色的丝绒沙发里。
这是外公特意从意大利订制的款式,扶手处的雕花被她小时候啃出个小缺口,后来被妈妈用同色系的丝线绣了朵蔷薇花盖住。
她还记得五岁那年发烧,妈妈就是抱着她在这沙发上坐了整夜,羊绒披肩的暖意仿佛还残留在靠背上。
“辰小姐?”身后传来带着颤音的呼唤。
封景辰回头,看见管家福伯正站在雕花屏风旁,手里的掸子掉在地上,老花镜滑到鼻尖。
这位在封家待了三十年的老人,两鬓的白发比半年前又多了些,可那双眼睛里的光,却和记忆里一样温和。
“福伯。”她站起身,嘴角扬起久违的弧度。
福伯猛地抹了把脸,转身朝后堂大喊,“都出来看看!是辰小姐回来了!”
几个穿着青布围裙的佣人匆匆跑出来,其中两个头发花白的女佣,正是当年总偷偷给她塞糖葫芦的张妈和李妈。
新面孔们站在后面,看着福伯激动得语无伦次,眼里满是好奇。
“福伯选人还是这么独到。”封景辰看着新佣人干净的指甲和整齐的衣着,知道是福伯的手笔。
福伯躬身行礼,腰弯得比当年对封瀚海还要低,“都是老爷教的规矩。”
他瞥了眼门外,压低声音,“早上集团突然派人来清场,我还以为是封家那群人回来了,没想到是辰小姐您...”
“这下好了,大家都能安心留下了。”
“他们的东西都清干净了?”封景辰看向庭院里散落的行李箱,方知鸢的蕾丝睡裙被风吹到石榴树枝上,像只破败的蝴蝶。
“连方知鸢藏在梳妆台夹层里的金镯子都搜出来了。”福伯眼里闪过一丝鄙夷,“保证没留半点碍眼的。”
“辛苦您了。”封景辰示意佣人收拾茶具,“今天加个班,把屋里彻底打扫一遍。”
福伯应着,却没动脚,犹豫片刻终是开口,“辰小姐...不搬回来住吗?”
“暂时不了。”封景辰望着窗外的玉兰树,那是妈妈亲手栽的,如今已长得比屋檐还高,“这里离集团太远,等过段日子再说。”
福伯眼里的光暗了暗,却很快打起精神,“对了辰小姐,老爷和大小姐的房间...”
他声音发紧,“陆珺城当年勒令撤掉所有东西,我没舍得扔,都收起来了。”
封景辰的心猛地一跳,“带我去看看。”
二楼最里面的杂物间积着薄尘,福伯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阳光从气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陆珺城最忌讳老爷和大小姐的东西,从不来这儿。”他指着墙角的深棕色皮箱,“重要的物件都在里面,是老爷当年去英国留学时用的。”
那只牛皮箱子边角已磨得发亮,铜锁上刻着封瀚海的名字缩写。
封景辰蹲下身,指尖抚过凹凸的纹路,突然想起小时候总踩着这箱子够书架上的童话书。
“您慢慢看,我去吩咐厨房做您爱吃的莲子羹。”福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箱子里铺着暗红色的绒布,整齐码着几样东西:外公的铂金镶祖母绿定制眼镜,镜腿处还留有岁月摩挲的温润包浆;妈妈的古董铂金发卡,六颗南洋白珠错落镶嵌,每一颗都泛着柔和而矜贵的光晕;还有两本厚厚的牛皮笔记本,烫金的封面上印着封氏的logo。
封景辰翻开第一本,外公遒劲的字迹扑面而来。
从1987年创业时的第一笔订单,到2005年集团上市的庆功宴致辞,每一页都写得密密麻麻,页边空白处还画着简单的示意图,那是他给技术部提的改进建议。
翻到最后几页,字迹突然变得潦草,记录着几笔异常的资金流向,旁边用红笔写着[陆珺城?],问号被圈了又圈。
第二本是妈妈的笔记,娟秀的字迹里透着干练。
前半本全是工作记录,直到2002年那一页,突然出现几个名字:[景初、景然、景辰]。
最后那个名字被红笔圈住,旁边写着小字:[星辰大海,自在随心]。
封景辰的指尖抚过那行字,突然笑出了声。
原来她的名字,是妈妈在无数个加班的深夜里,反复斟酌才定下的。
往后翻,笔记本的内容渐渐温柔起来:
[三岁生日,送粉色公主裙,她上周在商场盯着看了好久];
[幼升小奖励,要带她去迪士尼];
[小升初礼物,想要最新款的天文望远镜];
......
每一条都标着日期,连她自己都忘了的小事,妈妈却记得清清楚楚。
最后几页的字迹突然凌厉起来,墨水洇透了纸背。
[父亲车祸疑点:刹车油管有被切割痕迹];
[陆珺城账户多笔不明收入,来自离岸公司];
[方知鸢与陆珺城的通话记录,涉及转移股权];
......
最后一页夹着张照片,是妈妈和外公在公司年会上的合影,两人笑得眉眼弯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