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帝与成国公相识多年,既是君臣,又是郎舅。
只需一眼,和帝就看出了对方的心虚。
本来只有三分信,现在一下就成了九分。
“成国公!你还有何解释?”
和帝已经快要被气疯了。
先前以为是有人暗中搅弄风雨,想要阻拦他的封禅之行,满腹猜疑中尚能勉强保持几分理智。
他刚都在疑心肃亲王和恭王这些谢家宗室了,没想到最后的罪魁竟然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成国公府。
被自己亲手养的狗咬了一口!
他的筹谋算计一下子就被怒火淹没,只剩下暴跳如雷。
“把这狂悖犯上的东西给我押进牢里,先打上二十大板,再审出他这么做到底是被何人指使!”
不同于成国公这个亲爹,和帝对成宝玉还是心中有几分清醒。
那就是个不学无术,成日吃喝玩乐的典型纨绔,肚子里的墨水倒出来,怕是都没法浸透一枝笔尖。
这样的家伙,居然还敢学人家赌书?
最后还赌赢了?
还是用今人大多见都没见过的孟朝典籍赢的。
这背后要是没点鬼,那才是真见鬼了。
和帝依然疑心下方左列的宗室,包括刚刚看起来还算顺眼的谢不疑,都在他怀疑之列。
“朕乃真龙天子,自有上天及祖宗庇护,那些魑魅魍魉想要捣鬼,不过是枉费心思!”
他现在看底下跪了一地的臣子,人人都有嫌疑。
甩下一句警告,皇帝便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常德安匆忙高喊了一声“陛下退朝”,跟了上去。
几乎是从开始跪到了早朝结束的大臣们,终于可以互相搀扶着站起身。
方勉、李岩二人资历深,年纪也大,爬得费劲。
刚好谢不疑先前回禀消息与他俩离得近,就顺手扶了一把。
“多谢殿下,殿下今日挺身而出,为京城百姓解患,实乃大义。”
谢不疑连忙笑着摇头。
“我只是一心为陛下分忧罢了。”
“是是是,恭王忠君之心,天下尽知,老臣实在佩服。”
此前二人对这位殿下虽然印象不错,但碍于身份,总没有机会搭话,如今见他面容温雅,言辞间谈霏玉屑,忍不住就多说了几句。
成国公刚刚被和帝的怒火吓得浑身瘫软,如今看到陷他全家入此尴尬境地的恭王被几位重臣围着,仿佛众星捧月似的往外走。
他的恐惧终于找到了出口,变成恨意向着那少年王爷而去。
“谢不疑!我成家何时得罪你了,你要这么害我儿?”
成国公在依附成家的几名官员的搀扶下爬起来,一头冲到谢不疑面前,抬手要去推他。
方勉、李岩等人纷纷惊呼,上前阻拦。
看起来文弱的恭王也仿佛呆了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国公国公,不可对殿下无礼!”
哪怕是在皇家地位尴尬、不受重视的恭王,也是谢家人。
成国公再如何简在帝心,也只是臣子。
更何况如今他家儿子犯了事,正是要谨慎的时候。
以下犯上,若恭王想要追究,国公也得去狱中走一遭。
但成国公自觉外甥同样是王爷,还是最有可能当皇帝的实权王爷,哪里听得进去这话?
他一拳朝着谢不疑的心口打去。
上次提出封禅,这小子在朝堂上就与他们为难,如今更是翻了明牌,就是与他们成国公府作对。
他是必定要给对方一个教训!
但他拳头还没打到对方,谢不疑已经惨白着脸,踉跄后退两步。
“恭王!”
“殿下……”
本来慢悠悠走在后面的谢殷惊叫一声,连忙推开愣住的成国公,以年龄不相当的敏捷身手扶住了摇晃着的谢不疑。
“不疑,你可还好?”
谢不疑脸青唇白、虚弱无力地摇了摇头,勉强一笑。
“没事,不怪成国公,是我身体不好,唔……”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扭头干呕起来。
谢殷给他拍着肩背,忧心忡忡让人去请太医,被谢不疑连连摆手拒绝,让他又气又急。
“你这是倔什么呢?受了伤不看大夫,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成国公可就是当廷杀伤王爷,罪可诛灭三族!”
“你便是心软不愿计较,也不该在这个地方上犟啊。”
肃亲王这话,让本来跟在成国公身后的朋党都悚然起来,悄无声息往后退了两步,和呆愣着的成国公拉开距离。
刚刚动手的可就只有成国公一个人,就算病秧子恭王真有个三长两短,应该也牵连不到他们身上吧?
成国公也面露惧色,开始反复回想自己刚刚那一拳到底用了多少力气。
但不论怎么想,他刚刚还没碰到这小白脸,对方就弹出去了啊。
难道是他悲愤之下,几十年前学的童子功发挥了作用,打出了拳风?
倒也不是不可能,那小白脸从小到大出了名的身子弱。
长得虽然高,却跟风吹可折的芦苇杆子似的,脆的很。
成国公越想越虚,色厉内荏地拔高了声音。
“大家伙可都看着,他现在好端端站着,自己也说了是他身子不好,和我无关,过后要是有个病啊灾的,再不能赖在我成英杰头上。”
他脚尖朝外,身子已经扭着准备逃了,但口中依然嚷着。
“今日的事,早晚要说个分明!谢不疑,你且等着。”
说完就匆匆忙忙转身,朝殿外跑了。
成家党羽也左右看了看,灰溜溜地跟上。
朝臣们对他这小人作态嗤之以鼻,重新聚拢在恭王周边。
“殿下,心口受伤不是小事,您还是让太医给您看看吧!”
谢不疑呕了一阵,什么也没有呕出来。
早朝寅时开始,朝臣们出门的时候都是饿着肚子,要是匆忙些的,可能连口热茶都来不及喝,就得站在御阶下等议事,呕不出东西也正常。
只是看着少年王爷孱弱苍白的模样,想到方才对方清风朗月的言谈,大家顿时更加心酸。
尤其是谢殷等谢家族人或者是经历过先帝时期的老臣,都对恭王多了几分怜惜。
这么好的孩子,虽然身世可怜、身体也不算强健,但却出落得如今这样人品醇厚又明辨是非的模样。
要是先帝晚些出事,就好了。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