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新政推行的第三个月,捷报如雪片般飞入长安。
沈彻传回密报:柳氏士族已退还所有兼并田产,三百余名被私扣报名表的寒门士子,尽数补报参加秋闱;苏州百姓为感念李佑斩贪官、还田产,自发在城隍庙立起“天子为民”的长生牌;江南赋税不仅未减,反而因流民归耕、商路畅通,较去年增收两成。
太极殿朝会上,百官联名上奏,请为李佑上“圣德皇帝”尊号,言辞恳切,声震殿宇。
李佑端坐九龙宝座,冕冠垂珠纹丝不动,只是淡淡抬手:“朕治国,非为一己尊号,乃为苍生安枕。江南新政初见成效,是百官勤勉、百姓顺服之功,与朕的尊号无关。此事,勿再提及。”
百官面面相觑,随即齐齐叩首:“陛下圣明!”
无人敢再坚持——这位帝王的气度,从来不是靠尊号堆砌,而是藏在“不贪功、不恋名”的从容里。他如执掌天平的裁判,赏罚分明,却从不在功劳簿上标榜自己,这份清醒,比任何尊号都更显天家威仪。
夜色渐深,御书房内烛火依旧。
李佑屏退左右,只留一盏孤灯,照着案上一方陈旧的木盒。他缓缓打开,里面并非金玉珠宝,而是一幅孩童涂鸦的绢帛——画上是歪歪扭扭的山河,旁边写着“父皇是天下最好的皇帝”,笔迹稚嫩,却带着纯粹的欢喜。
这是十年前,他唯一的儿子李珩留下的。
珩儿自幼聪慧,却体弱多病,李佑曾放下帝王身段,亲自为他熬药、讲故事,甚至想过若珩儿身体好转,便传位于他,自己做个逍遥太上皇,陪他走遍大唐山河。
可天不遂人愿,珩儿五岁那年,一场急病,终究没能留住。
李佑指尖轻抚绢帛上的字迹,眼底是罕见的柔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他这一生,掌控天下权柄,让农有田、工有业、士有途、兵有禄,看似无所不能,却唯独留不住自己的孩子。
或许,这便是“上帝关上的那扇窗”。
帝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能决定百官的生死荣辱,能扭转天下的兴衰走向,却终究逃不过生老病死的宿命,护不住至亲的平安。
他拿起案上的毛笔,在绢帛旁轻轻写下一行小字:“珩儿,如今大唐四海升平,百姓安乐,你若在,定会欢喜。”
墨迹落下,李佑缓缓合上木盒,眼底的柔和瞬间敛去,重归那份不怒自威的平静。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宫墙外的万家灯火。灯火阑珊处,有农户灯下搓麻的身影,有工匠赶制农具的叮当声,有学子挑灯夜读的吟诵声,还有军属营里孩童酣睡的呼吸声。
这些,都是他的“天下”。
珩儿的离去,是他心中永远的遗憾,却也让他更明白“帝王”二字的重量——他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便要让天下所有的孩子,都能平安长大、有书可读;他没能留住至亲,便要让天下所有的家庭,都能团圆安稳、衣食无忧。
这便是天家的取舍。
没有完美的人生,哪怕是帝王,也会有遗憾与失去。但真正的天家气度,不是要做到“无所不能”,而是在面对遗憾时,不沉沦、不抱怨,将个人的怅然,转化为守护天下的动力。
李佑转身,回到案前,拿起江南秋闱的考生名册,朱笔落下,批下“公平取士,勿论出身”八个字。烛火映着他的侧脸,轮廓分明,既有帝王的威严,又有苍生为念的温度。
他或许没能留住自己的孩子,却用一生,守护了天下的孩子;他或许有过未竟的亲情,却用权柄,成全了天下的亲情。
这扇被关上的“窗”,没有让他陷入黑暗,反而让他更清晰地看到了“天下苍生”这扇更广阔的“门”。
次日清晨,李佑如往常般晨起批阅奏折。
案上的木盒已被收好,御书房内依旧是那个从容不迫的帝王。他批复江南秋闱事宜,叮嘱沈彻务必严查考场舞弊;他过问安西军防,令户部加急调拨粮草支援赵虎;他甚至还记得张阿三送来的新织布机图纸,朱批“可在全国推广,赏张阿三黄金百两”。
一切都如往常般平淡,却又在平淡中透着雷霆万钧的掌控力。
百官不知道帝王昨夜的怅然,百姓也不知道天子心中的遗憾。他们只知道,这位帝王会为他们做主,会让他们的日子越过越好,会让大唐的江山越来越稳。
而这,便足够了。
李佑站在太极殿的丹陛上,望着初升的朝阳,龙袍上的日月星辰纹样,在晨光中流转着金光。他知道,人生总有缺憾,但只要心中装着苍生,手中握着公道,这大唐的盛世,便会如朝阳般,永远温暖、永远明亮。
这便是他的天家气度——接受遗憾,却不被遗憾束缚;执掌权柄,却不被权柄迷失。如天地般包容,如天平般公正,于平淡中见雷霆,于遗憾中显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