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二年春,长安的日子过得像温水煮茶,不疾不徐。
朱雀大街上,商队往来不绝,新铸的乾元通宝在市井间流通顺畅;河南道的麦田里,农户们忙着春耕,“耕织能手”的牌匾挂在村口,成了最体面的荣光;工坊里,张阿三改良的织布机已经推广到江南,一匹匹细布顺着运河运往各地;军属营里,孩童们在私塾读书,妇人们缝补军衣,偶尔传来的笑语,透着安稳日子的暖意。
李佑的日常,也似这盛世般“平淡”。
晨起批阅奏折,大多是各地的丰收报、新政推行的进度条、边军的平安信。他不似历代有些帝王那般勤政到彻夜不眠,也不耽于享乐,每日午时必会小憩半个时辰,傍晚还会带着内侍在宫墙内散步,看夕阳染红河池。
百官渐渐习惯了这样的帝王——他很少发脾气,奏折上的朱批大多是“准”“依议”“着户部速办”,看似不温不火,却让整个大唐像一台精密的机器,顺畅运转。
只有沈彻知道,这平淡之下,藏着怎样的雷霆。
三月初十,锦衣卫暗桩的密报,悄无声息地放在了李佑的案头。
密报上只有短短几行字:江南士族联合地方官员,抵制科举新政,私扣寒门士子的报名表;更有甚者,暗中兼并新分的田产,逼得流民再次逃亡。领头的,是前礼部尚书柳承业,他的嫡孙在贤才科中落榜,便撺掇着江南士族抱团反抗。
李佑看完密报,指尖在纸上轻轻敲击,声音在寂静的御书房里格外清晰。他没有立刻发怒,只是召来内侍:“传朕令,三日后,在太极殿召开朝会,宣柳承业及江南各州府主官入京。”
内侍躬身退去,李佑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庭院里抽芽的柳树,眼底无波无澜。他知道,盛世之下,总有蛀虫想破坏规则。他这个“裁判”,不是要消除所有矛盾,而是要在矛盾露头时,轻轻一拨,让一切回到正轨——这便是阴阳调和,也是帝王的掌控之道。
三日后,太极殿内,威仪依旧。
柳承业身着绯色官袍,昂首立于文臣阵列前排,身后跟着的江南主官们,也个个面带倨傲。他们料定李佑不敢对江南士族动真格——江南是大唐的赋税重地,士族根基深厚,一旦逼急了,恐生祸乱。
“奉天承运,大唐皇帝,令曰——”
内侍的唱喏声响起,柳承业等人微微躬身,脸上带着敷衍的恭敬。
李佑端坐于九龙宝座,冕冠垂珠轻轻晃动,目光扫过柳承业,声音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柳承业,朕听闻你嫡孙柳明,在贤才科中因文章浮华、无治国之策而落榜,可有此事?”
柳承业心中一紧,却依旧硬着头皮回道:“陛下,臣孙文采斐然,只因考官偏袒寒门,才致落榜。江南士族子弟,自幼饱读诗书,却不如流民、工匠子弟受重视,此乃不公!”
“不公?”李佑轻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让殿内的气温骤降,“朕的科举,考的是治国安邦之策,不是吟风弄月之词。柳明的文章,朕亲自看过,满篇辞藻堆砌,却无一字提及农桑、边防、民生,这样的人,若让他做官,只会鱼肉百姓,何来不公?”
他抬手示意,内侍捧着一叠卷宗上前,依次递给百官:“这是锦衣卫探查的证据,柳承业撺掇江南士族,私扣寒门报名表三百余份;更有苏州知府张谦,为讨好柳家,强夺流民田产百亩,逼死农户一家三口。你们自己看!”
卷宗传到柳承业手中,他翻开一看,里面的供词、田契、人证名单,件件都是铁证。他脸色瞬间惨白,双腿微微颤抖。
李佑的目光扫过殿内,声音陡然拔高,如惊雷炸响:“朕推行新政,不是要打压士族,而是要让天下人各安其位,各得其所!士族子弟有才者,朕照样重用;寒门子弟无才者,朕也绝不偏袒。可你们,却仗着祖上的功绩,破坏规则,欺压百姓,这是要动摇大唐的根基!”
“奉天承运,大唐皇帝,再令曰——”
内侍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柳承业,勾结官员、抵制新政、纵容子弟作恶,革去所有官职,贬为庶民,流放陇右军前效力,其子嗣三代不得参加科举!”
“苏州知府张谦,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即刻押赴朱雀大街问斩,抄家充公,田产归还流民!”
“江南各州府主官,纵容士族作乱,各降三级,留任察看,若半年内新政推行不力,一律罢官!”
“另外,传朕旨意,江南士族需在一月内,退还所有兼并的田产,否则,抄家没籍!锦衣卫沈彻,率缇骑五百,即刻前往江南,监督执行,遇有抵抗,先斩后奏!”
沈彻跨步出列,玄色飞鱼服猎猎作响:“臣遵旨!”
柳承业瘫软在地,哭喊着:“陛下,臣乃三朝元老,江南士族不能没有主心骨啊!”
李佑冷冷瞥了他一眼:“大唐的主心骨,从来不是士族,是天下百姓,是勤恳耕作的农人,是巧手造物的工匠,是忠勇卫国的将士,是心怀天下的寒门士子!你若安分守己,朕敬你是老臣;你若敢乱朕的江山,朕便敢废了你,换一批能为百姓做事的人!”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所有官员心上。他们终于明白,帝王的“平淡”,不是软弱,而是掌控全局后的从容;他的“阴阳调和”,不是和稀泥,而是对规则的绝对维护——谁守规则,谁便能享盛世安稳;谁破规则,谁便要付出血的代价。
朝会散去,柳承业被羽林卫拖出太极殿,哭喊声响彻宫闱,却无人敢求情。江南主官们低着头,步履匆匆,恨不得立刻赶回属地,整改新政。
御书房里,李佑再次拿起那份平淡的边军报——赵虎已抵达安西,整训守军初见成效;李忠在漠北,接纳了草原质子,商道畅通无阻。
他端起桌上的温茶,轻轻抿了一口。
日子依旧是平淡的,春耕、织布、读书、守边,这些平淡的日常,构成了大唐的盛世。但他这个“裁判”,必须在平淡之下,藏好雷霆手段,让那些想破坏规则的人,不敢越雷池一步。
夕阳透过窗棂,照在李佑的龙袍上,日月星辰的纹样流转着暗光。他知道,真正的好皇帝,不是要做出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是要让百姓在平淡的日子里,过得安稳、有尊严;让江山在平淡的运转中,愈发稳固、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