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荒原之上，死寂再次成为主宰，但这一次的死寂，与之前那种令人不安的虚空感不同，它混合着能量过载后的余烬气息以及物质被彻底湮灭后的虚无，以及劫后余生的沉重喘息。铅灰色的天空下，那片被黑暗之渊与银河号主炮先后洗礼过的区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干净”。这里没有残骸，没有血迹，甚至连战斗造成的坑洼都被某种力量在一定程度上抹平了，只留下大片大片颜色深暗，仿佛被烈火煅烧过又急速冷却的土地。
欧阳瀚龙单膝跪地，双手依旧紧紧握着那柄名为黑暗之渊的漆黑骑枪，枪尖深深插入地面，支撑着他疲惫不堪的身体。强行超载并驱动这等蕴含死亡规则的概念武装，对他的精神力和生命力都是巨大的透支，以往他使用黑暗之渊，可不敢如此放肆地跨越生与死的界限。他脸色苍白，额头布满细密的冷汗，呼吸粗重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部的灼痛感。那缕白色的挑染紧贴在他汗湿的额前，显得格外醒目。
“瀚龙！”南宫绫羽第一个冲到他身边，纯白的长发沾染了些许尘土，但依旧不掩其出尘气质。她蹲下身，纤细的手掌轻轻按在欧阳瀚龙的后心，温和而纯净的生命能量如同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注入他近乎干涸的经脉，试图抚平那因过度承载死亡之力而带来的反噬与空虚感。
“你还好吗瀚龙？”
南宫绫羽的声音带着急切与关心
欧阳瀚龙摇了摇头，想表示自己没事，却忍不住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抬起头，望向南宫绫羽那双充满担忧的紫色眼眸，勉强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没事……只是……好累啊……”
羽墨轩华、时雨、冷熠璘和欧阳未来也相继围拢过来。他们各自身上都带着伤，衣衫破损，血迹斑斑，气息不稳，但眼神中的警惕并未放松，依旧留意着四周可能存在的危险。只是，此刻他们的目光，除了关切地落在欧阳瀚龙身上，也不由自主地、带着难以言喻的震撼，望向那静静悬浮于高空、如同神只造物般的银河号战舰。
庞大的银灰色舰体遮挡了部分天光，投下的阴影笼罩着他们，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同时也伴随着一种源于未知力量的压迫感。舰体表面幽蓝色的能量流光如同呼吸般缓缓脉动，无声地宣告着其超越时代的技术层级。
“这就是你的底牌？你从哪个科幻片场顺过来的道具？”
冷熠璘仰着头，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连一贯臭屁的语气都变得有些干涩。他手中的能量探测仪早已因为过载而黑屏，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从那艘战舰散发出的能量场，强大，稳定却又深不可测，与他之前检测到的任何能量波动都截然不同。
欧阳瀚龙在南宫绫羽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将黑暗之渊从地面拔出。那巨大的骑枪在他手中迅速变得虚幻，最终化作一缕缕精纯的黑色气流，重新融入他身后那片逐渐平复的空间裂隙中，消失不见。他再次咳嗽了几声，感觉胸口的窒闷感减轻了一些，这才回答道：“不完全是我的。是……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同伴们，“当务之急，是搞清楚这里的状况。任务还没完成。”
他的提醒让众人从对银河号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是的，危机看似解除，但源头未明。那些能够使用混沌能量却毫无污染性的“机械”造物，那个能够聚合残骸、短暂抵抗黑暗之渊的恐怖怪物。它们从何而来？为何出现在这片荒原？如果放任不管，谁能保证不会出现第二只、第三只，乃至更多的同类？
“搜索区域，收集一切可能的线索。”欧阳瀚龙下令，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恢复了作为领袖的沉稳，“注意安全，保持警戒。银河号会为我们提供高空视野和警戒。”
随着他的指令，银河号舰体下方几处装甲板无声滑开，释放出数十个只有拳头大小、闪烁着微光的球形侦察无人机。这些无人机如同蜂群般散开，以极高的效率开始扫描整个岩柱林区域，将实时数据传回战舰，同时也为地面上的众人提供了更广阔的视野和信息支持。
众人再次行动起来，忍着伤痛和疲惫，开始在这片刚刚经历过毁灭性打击的土地上进行地毯式搜索。
然而，调查越是深入，谜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大。
首先，是战场环境的“洁净”问题。南宫绫羽和欧阳未来仔细感知了被黑暗之渊和银河号主炮波及的区域，确认了一个令人费解的事实
除了能量冲击造成的物理破坏外，没有任何混沌能量的残留污染！
“这不可能……”欧阳未来半跪在地上，指尖触碰着那片被银河号轰炸过的土地，冰蓝色的眸子里满是困惑，“那么庞大的混沌聚合体被瞬间气化，按照常理，至少会留下强烈的能量污染区，甚至可能形成小范围的无生命区。但现在，这里干净得就像是被最高级的光元素法术反复净化过一样。”
南宫绫羽也点头表示同意，她抬起手，一缕纯净的光元素在她指尖萦绕，没有任何受到排斥或侵蚀的迹象：“不仅仅是干净。那些机械，或者说那些造物，它们使用混沌能量驱动，自身却完全没有被混沌侵蚀同化的迹象，战斗时能量没有丝毫外泄污染环境，被摧毁后连残骸都不留下任何混沌痕迹。这违背了我们所知的关于混沌能量的所有基本法则。”
冷熠璘试图从技术层面寻找答案。他利用随身携带的备用便携式分析仪，检测了空气中、土壤里、甚至那些尚未完全消散的能量粒子。
“成分分析……搞毛啊！什么叫无法识别？这上面显示能量结构稳定得不可思议，就像是经过了某种极其精密的提纯和封装工艺。嘶……机器也没坏啊，我家的技术水平也不可能产出劣质分析仪……这根本不是野生混沌能量该有的样子！这更像是工业产品吧！”
他自己都被这个结论吓了一跳。
羽墨轩华和时雨负责检查那些尚未被完全摧毁的位于战场边缘的岩柱。她们发现，这些岩柱内部依然是那种暗沉的合金结构，但与之前活跃时不同，此刻它们彻底失去了能量反应，变得冰冷而死寂，仿佛真的只是普通的、造型奇特的金属柱子。
“没有控制中枢，没有能量管线，没有接口，甚至连最基本的动力结构都找不到。”时雨用短刃敲击着一根岩柱，发出沉闷的实心声响，“它们之前是怎么动起来的？能量从哪里来？意识又如何统一？”
羽墨轩华直接凝聚力量，一拳砸断了一根柱子，内部是同样暗沉的、毫无生气的金属，没有任何生物组织或者复杂的机械构造。“像是一体成型的傀儡。”
眼下所有人都在内心中疯狂吐槽，难不成这是野生的机械？开什么玩笑？简直是闻所未闻！能使用高度“提纯”混沌能量、行动统一、拥有聚合能力、并且死后不留痕迹的机械造物？你告诉我这是野生的？这简直像是在听天方夜谭！这东西一定是有人造出来的！但问题是，制造他们的工厂，或者说研究所又在哪里呢？
欧阳瀚龙听着同伴们的汇报，眉头越皱越紧。他走到之前那巨大怪物被湮灭的核心位置，那里只剩下一个浅坑。他蹲下身，抓起一把坑底的泥土，在指尖捻动。泥土细腻，带着一丝微温，那是能量冲击后的余热，但同样感受不到任何混沌气息。
“不可能是野生的。”他沉声说，语气肯定，“这背后一定有制造者，有一个我们尚未发现的基地，或者实验室。只是对方隐藏得极好，或者用了我们无法理解的技术手段。”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荒原的深处，那片更加幽暗、仿佛隐藏着更多秘密的区域。银河号的侦察无人机已经向那个方向扩散搜索，但目前传回的数据显示，那里除了更加密集、形态更加怪异的岩柱之外，并没有发现任何人工建筑的迹象。
难道……基地在地下？或者，存在于某种亚空间甚至相位空间之内？
这个想法让欧阳瀚龙的心沉了下去。如果真是这样，那寻找的难度将呈几何级数上升。
就在主角团于荒原上陷入调查困境的同时，远在鹰翼联邦首都圈某处，深埋于地底数千米之下，一个标号为“潘多拉”的高度机密实验室内，正弥漫着一股与外界隔绝的、混合着焦糊味、消毒水味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物质被彻底分解的诡异空气。
实验室主控室内，红灯刚刚熄灭，刺耳的警报声停止了嘶鸣，但空气中紧张的氛围并未完全散去。巨大的主屏幕上，显示着刚刚结束的“事故处理”报告：
【事件编号：cp-048（chaos-prime-048）】
【事故类型：实验体失控，相位空间力场失稳】
【涉及项目：混沌王（原型机-IV）】
【处理结果：实验体强制解体失败，引发局部空间坍缩。3名三级研究员（编号：R-114,R-514, R-911）暴露于高浓度混沌源流辐射下，生物结构发生不可逆畸变，已转化为混沌衍生物（威胁等级：b+）。】
【处理措施：启动实验室3号紧急预案，激活内部防御矩阵，成功灭杀三只衍生物。污染区域已隔离，正在进行深度净化。】
【损失评估：实验体IV损毁，3号生物培养舱部分破损，能量损耗17.8%，3名研究员……】
报告在这里似乎被刻意停顿了一下。
一个穿着皱巴巴白大褂、头发乱糟糟、眼圈深陷的年轻研究员，正站在控制台前，手指有些颤抖地操作着界面，准备将报告的最后一部分有关“人员损失及抚恤金”的申请表提交上去。他名叫戴维，刚被调来这个项目组不到半年，还保留着一点对生命的基本敬畏。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肥胖、腆着肚子、同样穿着白大褂但领口松开、露出油腻腻衬衫领子的中年男人，背着手，踱着方步走了过来。他是这个实验室的负责人之一，大家都叫他“肥佬”亨特。
亨特瞥了一眼屏幕上的报告，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嫌恶表情。
“啧，又死了三个？真是群不中用的废物！”他抱怨着，然后目光落在戴维正准备填写的“抚恤金申请”栏目上，声音陡然拔高，“等等！戴维，你这是在干什么？”
戴维被吓了一跳，转过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亨特：“长官……按照规程，因公殉职的研究员，需要向他们的家属发放抚恤金……”
“抚恤金？放他娘的狗屁！”亨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戴维的话，肥胖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屏幕上，“我们珍贵的、印着伟大总统先生头像的绿油油钞票，是拿来抚恤那些屁民的吗？啊？！”
戴维被他喷了一脸唾沫星子，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讷讷地解释道：“可是……长官，这是规定……而且，他们毕竟是为了项目……”
“规定？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亨特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你知不知道，发放这三个人的抚恤金，要花掉我们多少宝贵的预算？这笔钱，足够我们在圣伊丽莎白那个宝库里，再买十个、甚至十五个消耗型实验素材了！我们的研究经费多么紧张你不知道吗？钱，要花在刀刃上！就像九牧那句充满智慧的古话说的——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可是……长官，”戴维还想挣扎一下，试图唤起对方一点起码的同情心，“罗杰斯他……他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在上学，朱莉娅她母亲重病……”
“住口！”亨特厉声喝道，一双小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你不拿，我不拿，上面负责审批的史密斯专员怎么拿？没有史密斯专员打点，我们敬爱的、日理万机的特梅普总统先生，怎么能够及时了解到我们项目的重要性，怎么能够心情愉悦地在我们下一次的预算申请上签下他那尊贵无比的名字？！你来告诉我？！”
戴维被这一连串的反问砸懵了，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亨特的逻辑……听起来似乎……有那么一点……呃……扭曲的道理？
亨特见戴维似乎有些动摇，语气放缓了一些，但依旧带着强烈的诱导性，他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分享什么人生至理：“回答我！Look at me, Look into my eyes!戴维，我的大男孩。我来问你，你每天冒着被辐射畸变、被实验体撕碎、甚至被空间坍缩抹除的风险，待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下鬼地方，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崇高的科学理想吗？嗯？回答我！”
戴维看着亨特那双闪烁着精明与贪婪光芒的小眼睛，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是为了鹰翼联邦再次伟大的光荣使命吗？”
戴维再次摇了摇头，眼神有些迷茫。
“那你告诉我，是为了什么？”亨特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戴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为……为了赚钱……养家……”
“bingo！”亨特猛地一拍巴掌，脸上露出了“孺子可教”的满意笑容，“这不就彻底对上了嘛！我的小伙子！赚钱！养家！这才是最真实、最纯粹、最伟大的动力！”
他拍了拍戴维的肩膀，力道不小，让瘦弱的戴维晃了晃：“所以，我们要把每一分钱，都花在能让我们‘赚钱’，能让我们‘养家’的地方！比如，购买更多的实验体，推进项目，做出成果！有了成果，我们就能拿到更多的预算，更多的奖金！而不是把钱浪费在那些已经变成怪物的、毫无价值的前同事的家属身上！明白了吗？”
亨特背着手，哼起了一首不成调的老旧乡村歌曲，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开了，留下戴维一个人站在原地，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亨特长官的话虽然听起来冷酷无情，但……好像确实更符合“现实”？在这个地方，同情心和规则，似乎真的不值钱。自己拼命工作，不就是为了那丰厚的危险津贴和项目奖金吗？如果项目因为预算问题停滞，或者惹怒了上面的专员，那自己的收入和前途……
戴维的眼神逐渐从迷茫变得坚定，甚至闪过一丝与研究员身份不符的狠厉。他转过身，重新面对控制台，手指在全息键盘上快速操作起来。
他删除了“抚恤金申请”栏目，并且在报告的备注里加了一句：【相关人员损失系因其违反安全操作规范所致，建议不予发放抚恤金，相关预算可酌情划拨至实验材料采购项目。】
做完这一切，他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加速，但一种扭曲的“成熟”感和对利益的渴望压倒了那点微不足道的负罪感。
“有道理啊……”戴维低声自语，仿佛在说服自己，“亨特长官说得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份冰冷无情的报告提交了上去。然后，他转身走向旁边的终端，开始调阅“圣伊丽莎白精神病院”提供的“实验素材”清单，目光在那些代表着“折扣”和“特价”的标识上逡巡，心里盘算着，这次能从中捞到多少“操作空间”，为自己换来多少“外快”……
在他的身后，主屏幕上，关于“混沌王原型机-IV”事故的详细数据缓缓滚动。其中一行不起眼的小字记录着：
【异常现象：实验体失控前，检测到未知来源的、极其微弱的空间坐标信标信号，信号源指向……（坐标数据破损\/加密）……疑似引发实验体相位不稳定的诱因之一。】
这个关键的细节，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未能引起此刻正沉迷于计算个人利益的戴维的丝毫注意。
荒原之上，欧阳瀚龙若有所感，抬头望向天空，银河号庞大的舰身静静地悬浮着，如同沉默的巨人，守护着这片充满未解之谜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