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安的意识,在夏允文那一声情真意切的“爱卿”中,彻底陷入了黑暗。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终于回到了现代,回到了那个有空调有wi-Fi,有烧烤有啤酒的美好世界。
他躺在自己那张不算柔软的单人床上,刷着手机,看着那些沙雕网友的搞笑评论,笑得像个两百斤的傻子。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没有该死的系统,没有脑补过度的皇帝,没有动不动就下跪的百姓,更没有那见鬼的泼天功德。
一切,都那么的美好。
……
次日,太和殿,早朝。
当李道安穿着那一身洗得发白的囚……哦不,是白袍,睡眼惺忪地被太监搀扶着走进大殿时,整个朝堂的气氛,与前日截然不同。
所有文武百官,无论清流浊流,在看到他的瞬间,全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然后,齐刷刷地,对着他,深深一揖。
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鄙夷、嘲讽,看好戏。
而是一种敬畏,甚至是一丝恐惧的复杂情绪。
他们看李道安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同僚,更像是在看一尊刚刚从庙里请出来,还冒着热乎香火气的活神仙。
李道安被这阵仗搞得一愣,宿醉般的头痛让他有些反应迟钝。
他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没睡醒。
“李爱卿!”龙椅之上,夏允文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喜悦与激动,他甚至亲自从龙椅上走了下来!
在所有大臣震惊的目光中,年轻的帝王走到李道安面前,亲手为他脱下了那身刺眼的白袍。
随即,他从身旁太监高举的托盘上,拿起了一件崭新的官袍。
那是一件用最顶级的云锦织就,以金线绣满了沉甸甸的五谷麒麟图样的崭新官袍!
其制式之华丽,纹样之繁复,甚至比某些亲王的礼服还要贵重!
夏允文亲自为李道安披上了这件代表着无上荣光的官袍。
“爱卿为国为民,不惜以污名为甲,其心可昭日月。这身白衣,太素了,也太委屈你了。”夏允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李道安呆呆地看着自己身上这件比龙袍还扎眼的新衣服,感觉它不是衣服,而是一副重达千斤的枷锁。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夏允文又从托盘上,拿起了一枚通体由紫金打造,雕刻着游龙戏珠纹样的鱼符,郑重其事地,交到了他的手中。
紫金鱼符!
大殿之上,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可是只有一品大员,或是对国家有不世之功的肱股之臣,才有资格佩戴的无上荣耀!
“传朕旨意!”夏允文的声音,在庄严肃穆的太和殿内,轰然炸响,充满了帝王的威严与喜悦!
“擢升李道安为正二品,新设‘神农司’,任首任司主!总领天下农务,监管一切与神稻相关的种植、培育、分发事宜!”
“另!”夏允文的声音再次提高,那股子兴奋劲,怎么也压不住。
“赐黄金十万两!京郊良田千亩!钦差府邸一座!”
“赏无可赏,以示朕心!”
李道安穿着那身华丽到刺眼的官服,手里拿着那块烫手到足以将他灵魂都灼穿的鱼符,听着那一个个如同天文数字般的赏赐。
他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无数的金星在他眼前疯狂乱冒。
他喉头一甜,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当场又一次荣归故里。
完了。
下班的梦想,彻底破灭了。
……
下朝之后,李道安的噩梦,才算真正开始。
几乎是瞬间,所有清流派的官员,以那位曾经想弄死他的魏征为首,如同闻到了腥味的猫,潮水般地将他团团围住。
“李大人!不!李圣人!”
“学生魏征,拜见老师!”魏征第一个冲上前来,对着李道安,竟当众行了一个弟子之礼!那姿态,比拜见孔圣人还要虔诚!
“李圣人,下官乃御史台陈琳,恳请拜入圣人门下,学习经世济民之道!”
“还有我!还有我!李圣人看我一眼!”
一群平日里眼高于顶,动不动就引经据典,骂得皇帝都下不来台的御史言官们,此刻全都撕下了伪装,像一群狂热的追星粉丝,将李道安围堵得寸步难行。
他们一个个手里拿着小本本,争着抢着要拜他为师,要听他讲授那《治国神策》里的微言大义。
李道安被这群平均年龄比他爹还大的“学生”们挤在中间,只觉得头晕眼花,耳鸣不止,差点当场窒息。
他想跑,可那群老头子一个个力气大得吓人,死死地抓着他的袖子,生怕他飞升了。
就在他快要被这群狂热粉丝的热情给活活闷死时。
“禁军办事!闲杂人等退避!”
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喝,如同惊雷炸响!
霍去病一身戎装,手按佩剑,亲自带着一队如狼似虎的禁军,硬生生从那群疯狂的文官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冲到李道安面前,对着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随即转身,用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冷冷地扫视着周围的官员。
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冲杀出来的铁血煞气,瞬间就让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们,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再上前一步。
“李大人,请。”霍去病侧过身,为李道安让开了一条路。
李道安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在禁军的护送下,从那群狂热的“粉丝”包围圈中,逃了出来。
霍去病亲自将他送回了那座新赐的,位于京城最繁华地段,占地百亩,三进三出,堪比王府的“李府”门口。
临走前,这位大夏朝最年轻,最骄傲的少年将军,看着那个依旧有些失魂落魄的李道安,沉默了许久。
最终,他对着李道安,郑重地,抱拳一揖。
他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眸里,所有的鄙夷和愤怒,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最直接的崇敬。
“李大人。”霍去病的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
“末将过去,有眼无珠,多有得罪。”
“从今往后,但凡大人有所驱使,末将,万死不辞!”
说完,他不再多言,翻身上马,带着三千禁军,绝尘而去。
李道安呆呆地站在那座极尽奢华的府邸门口,看着那块由皇帝亲笔御书的“李府”金字牌匾,又看了看府内那一眼望不到头的亭台楼阁,假山流水。
他感觉自己不是回到了家,而是走进了一座更大,更华丽,也更让他绝望的监狱。
他将自己锁在了新府邸那间比他之前整个县衙都大的书房里。
他看着那一箱箱被送进来的黄金赏赐,看着那一张张代表着无上权力的地契和委任状。
他第一次,对自己“回家”这件事,感到了彻彻底底的绝望。
就在李道安生无可恋,准备就这么在书房里躺到天荒地老时。
一个怯生生的小太监,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在门外轻声通报。
“启禀李大人,长乐公主殿下,托奴才给您送来一封私信。”
李道安眼皮都没抬一下,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扔那吧。”
小太监不敢违逆,将锦盒放在门口,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夜深人静,李道安从一堆奏章里抬起头,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门口那个锦盒上。
鬼使神差地,他走了过去,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张散发着淡淡兰花香气的信纸。
信纸上,没有长篇大论,只有一行娟秀的小字。
“大人,我想你了。”
而在那行小字的下方,画着一幅简单的图画。
图上,一个扎着双丫髻,哭得稀里哗啦的小人儿,正死死地抱着另一个身穿白衣,一脸生无可恋的大个子小人的大腿,怎么也不肯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