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安的意识,如同沉入无底深海的石子,在黑暗中漂流了许久。
他感觉自己睡了很久,久到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不是雁门关那简陋的行军床,而是雕梁画栋,悬挂着明珠的华贵车顶。
身下,是铺着三层厚厚波斯地毯的软塌。
空气中,飘着一股让他牙酸的,极品龙涎香的味道。
“王爷,您醒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严婉儿那张戴着面纱的俏脸,出现在他眼前。
李道安麻木地转了转眼球,他缓缓地坐起身,目光空洞地看着眼前那块只有他能看见,此刻正在疯狂闪烁,几乎要灼伤他灵魂的虚幻面板。
【个人功德账户】那一栏,已经没有了任何数字,更没有了乱码。
取而代代之的,是一轮光芒万丈的金色太阳!
那轮太阳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每一次转动,都散发出一股让李道安想死的恐怖能量。
完了。
回不去了。
李道安缓缓闭上了眼睛,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彻底碎成了粉末。
……
三日后,神都洛京,太和殿。
李道安穿着那件崭新的,由皇帝亲赐,比亲王礼服还要华贵的“镇北王”朝服,面无表情地站在百官之首。
他感觉自己不是来接受封赏的,而是来参加自己的追悼会。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所有文武百官,无论清流浊流,在看到他的瞬间,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那眼神,敬畏、恐惧、好奇,不一而足。
他们不像是在看一个同僚,更像是在看一尊刚刚从神庙里走出来,还冒着热乎香火气的怪物。
“吾王李道安,平北境,定乾坤,拓土千里,为我大夏立下不世之功!”
龙椅之上,夏允文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喜悦与激动,他看着底下那个面无表情,仿佛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的李道安,心中充满了自豪。
“爱卿,你想要何种赏赐?但凡开口,无论是什么,朕,都允了!”夏允文的声音,在庄严肃穆的太和殿内轰然炸响。
他期待着。
他期待着这位一心为公的国之栋梁,会提出减免北境赋税,或是兴修水利之类的利国利民的请求。
赏赐?
当听到这两个字时,李道安那双原本死寂如古井般的眼睛,终于,亮起了一丝微弱的光。
他动了。
在所有大臣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这位新晋的镇北王,缓缓地走到了大殿的中央。
然后,“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陛下!”
李道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哽咽,他猛地抬起头,那张俊秀的脸上,早已是泪流满面!
“微臣……微臣不要赏赐!”
他抱着龙椅的柱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撕心裂肺,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微臣……微臣心力交瘁,已无力再为陛下分忧!”
“微臣只想退休!只想当个混吃等死的废物啊!”
“恳请陛下开恩,赐臣一块地,让臣在京城里,建一座小小的王府,养几个歌姬,听几首小曲儿,了此残生吧!”
此言一出,整个太和殿,瞬间炸了锅!
所有官员,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抱着柱子哭得像个三百斤孩子的镇北王,大脑一片空白。
退休?建王府?
你他妈才二十多岁!你就要退休了?
“荒唐!简直是荒唐!”
以魏征为首的清流派御史们,第一个反应过来。
他们一个个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道安的鼻子,痛心疾首!
“李大人!你……你怎可如此!?”
“北境初定,百废待兴!天下万民,皆在翘首以盼!你怎可在此刻,居功自傲,贪图享乐!”
“学生对你太失望了!”魏征更是气得老脸通红,他看着那个他曾一度奉为圣人的男人,眼中只剩下无尽的失望与心痛。
而另一边,以内阁首辅严镜清为首的浊流派官员们,在经历了最初的错愕之后,一个个眼中都露出了狂喜的光芒!
来了!机会来了!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终究还是露出了他那贪婪的尾巴!
严镜清缓步走出队列,脸上挂着最悲痛的表情,对着夏允文长长一揖。
“陛下,镇北王劳苦功高,想要修建府邸,颐养天年,亦是人之常情。老臣以为,当允。”
他嘴上说着“当允”,眼底深处,却闪烁着毒蛇般的阴冷算计。
只要你敢建,老夫就敢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龙椅之上,夏允文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失望!前所未有的失望!
他原以为,李道安会像以前一样,提出什么惊世骇俗,利国利民的请求。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等来的,竟然是如此粗鄙,如此不堪的贪婪!
然而,就在他即将龙颜大怒的瞬间,他那颗异于常人的大脑,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开始飞速运转起来。
不对!
李爱卿绝不是蠢人!
他为何要在此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提出如此荒唐的要求?
这不合常理!
除非……
夏允文的眼中,再次亮起了那熟悉的光芒!
他懂了!
他是在试探!他是在用这种自污的方式,来试探这满朝文武,谁是忠,谁是奸!
他故意表现出贪婪腐化的样子,就是为了让严镜清那帮国贼,放松警惕!让他们以为,他李道安,也不过如此!
高!实在是高啊!
李道安见皇帝的脸色阴晴不定,迟迟没有开口,心中一急。
不行!火候还不够!
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脸上的假眼泪,脸上换上了一副急不可耐的贪婪嘴脸。
“陛下!您是不知道微臣这些年过的什么苦日子!”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向所有人,描绘起了他梦想中的“极乐王府”!
“微臣的王府,也不用太大,占地有个几百亩就行!”
“墙嘛,就用那南海运来的白玉砌!地嘛,就用那西域进贡的黄金铺!”
“后花园里,得有个酒池肉林!池子里灌满最好的女儿红,林子上挂满最肥的烤乳猪!”
“还得有三千佳丽,能歌善舞,给微臣暖床叠被!”
他越说越起劲,唾沫星子横飞,那副暴发户的嘴脸,看得满朝文武一个个眼皮狂跳。
说完,他还不满足,直接转身,指着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的鼻子,理直气壮地吼道:
“户部!给本王批款三千万两白银!少一个子儿,本王就吊死在你们家门口!”
“还有工部!那些什么金丝楠木、昆仑暖玉、东海明珠,都别藏着掖着了!有多少,给本王送多少!”
户部尚书是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听到“三千万两”这个数字,只觉得眼前一黑,两腿一软,当场就晕了过去。
工部尚书也好不到哪去,他指着李道安,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你……”
整个太和殿,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夏允文看着底下这荒诞的一幕,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他知道,他必须配合李爱卿,演好这出戏!
他猛地一拍龙案,那声巨响,压下了所有的喧哗。
“够了!”
夏允文的声音,冰冷,充满了帝王的威严。
他看着底下那个还在手舞足蹈的李道安,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准奏。”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望……镇北王,好自为之。”
成了!
李道安在听到“准奏”两个字的瞬间,心中乐开了花!
他接过太监递过来的圣旨,脸上装出狂喜到极点的表情,对着龙椅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谢陛下隆恩!”
磕完头,他缓缓地站起身。
他转过头,目光越过那些对他怒目而视的清流,越过那些被他吓傻了的官员,最终,落在了那个脸色铁青,眼中却藏着一丝得意的严镜清身上。
李道安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极其欠揍的,充满了挑衅意味的笑容。
那眼神,仿佛在说:老东西,看到了吗?
老子,要开始贪了。
你,准备好弹劾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