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强席位尘埃落定,抽签仪式在愈发凝重的气氛中举行。当执事长老念出“周淮,庚一”与“苏文,庚一”时,台下并未如之前那般哗然,反而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
众人的目光在周淮与另一位气质独特的弟子身上来回扫视,带着复杂的意味。
周淮看向自己的对手。
那是一位身着月白长袍的青年,身形修长,面容清秀,甚至带着几分书卷气。他并未像其他弟子那般锋芒毕露,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手中把玩着几枚闪烁着微光的玉石阵棋,眼神清澈而专注,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苏文。
内门弟子中公认的阵道天才,修为筑基中期。据说其于阵法一道的天赋,连宗门内一些专研此道的长老都赞不绝口。前几轮比试中,他未曾与对手有过一次正面交锋,往往在对手踏入其提前布下的阵法后,便已胜负分明。其手段,诡异莫测,令人防不胜防。
“阵法师……”周淮心中默念,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这无疑是他最不愿意遇到的对手类型之一。剑修、体修,至少是直来直去的对抗,而阵法,却如同无形的泥沼,陷进去便难以脱身。
他回想起藏经阁中关于阵法基础的记载,深知此道博大精深,借天地之力,化方寸为领域,困敌、杀敌于无形。以他对此道的粗浅了解,正面破阵,难如登天。
苏文似乎感受到了周淮的目光,抬起头,对他微微一笑,笑容温和,并无丝毫敌意,却更让周淮心生警惕。
“周师弟,请多指教。”苏文的声音也如其人,清朗温和。
“苏师兄,请。”周淮拱手还礼,心中已然绷紧。
……
庚一号演武台,比之前的擂台更加宽阔,显然是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范围较大的术法或阵法。
两人登台,相对而立。
裁判长老示意开始的话音刚落,苏文动了。
他并未冲向周淮,甚至没有施展任何攻击术法。只是手腕一翻,那几枚一直在他指尖跳跃的玉石阵棋,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化作数道流光,以一种玄奥的轨迹,射向擂台四周的不同方位!
速度快得惊人!
与此同时,他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一股奇异的灵力波动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周淮眼神一凛,深知绝不能让对方从容布阵!《浮光掠影》身法瞬间发动,身形如电,直扑苏文!指尖锐金剑煞凝聚,试图打断对方的施法。
然而,就在他身形刚动的刹那——
“嗡!”
一声轻微的震鸣,整个庚一号擂台的光线陡然暗淡了几分!以苏文先前射出的那几枚阵棋为基点,一道道淡白色的灵光线条凭空浮现,纵横交错,瞬间勾勒出一个覆盖了大半个擂台的、复杂而精致的阵法图案!
周淮只觉眼前景象一阵扭曲,原本清晰的擂台、对手、乃至台下观众,都变得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弥漫四周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郁白雾!
五感被严重剥夺,视觉、听觉,甚至神念探出,都如同泥牛入海,只能感知到身边尺许范围!
幻阵!
周淮心头一沉,立刻止住前冲之势,稳守原地,《敛神术》运转到极致,试图感知阵法的薄弱之处。
但这仅仅是开始。
脚下原本坚硬的青罡石地面,突然变得柔软、粘稠,仿佛化作了沼泽,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欲将他拖入地底!——困阵!
紧接着,迷雾之中,尖锐的破空声响起!无数道由灵力凝聚而成的、半透明的风刃,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袭来,轨迹刁钻,封锁了他所有可能的闪避路线!——杀阵!
幻、困、杀三阵叠加!连环发动!
苏文甚至没有移动位置,便已将他逼入了绝境!
周淮将身法催动到极致,在白雾与风刃的夹缝中艰难闪避。锐金剑煞不时点出,击碎近身的风刃,发出“噗噗”的闷响。但脚下的吸力越来越强,严重迟滞了他的移动速度,而风刃却仿佛无穷无尽,来自各个方向。
更可怕的是那幻阵,不仅干扰感知,更在不断侵蚀他的心神,各种光怪陆离的幻象开始出现在他脑海中,试图扰乱他的判断。他仿佛看到了杂役房的破败,看到了孙浒的嘲讽,看到了林清瑶远去时清冷的背影……心神一阵摇曳。
“不能乱!”周淮猛咬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他知道,一旦心神失守,便彻底完了。
他尝试朝着一个方向猛冲,试图强行突破阵法范围。但无论他朝哪个方向移动,周围的景象都仿佛随之变化,永远是无尽的白雾、泥沼般的脚下和袭来的风刃。这阵法空间,似乎被扭曲了!
他如同陷入了最精密的蛛网,越是挣扎,束缚得越紧。
灵力与神念在急速消耗。高强度的闪避与对抗幻象,让他额头青筋暴起,呼吸也变得粗重。衣衫已被风刃划破数处,留下浅浅的血痕。
台下,众人只能看到庚一号擂台被一片朦胧的白雾笼罩,隐约可见其中剑气(风刃)纵横,却看不清具体战况。但所有人都明白,周淮陷入了极大的麻烦。
“果然……阵法师太难缠了!”
“苏文师兄的连环阵,据说连筑基后期陷入其中都难以脱身!”
“周师叔的身法完全被限制了,攻击也找不到目标,这怎么打?”
“看来到此为止了……”
苏文依旧站在阵眼位置,衣袂飘飘,神色平静。他指尖轻点,操控着阵法运转,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看着在阵中左支右绌的周淮,他眼中闪过一丝惋惜,但更多的是对阵道自信的从容。
“周师弟,认输吧。此阵名为‘迷踪幻杀’,你破不了的。强行支撑,只会徒耗灵力,甚至伤及根基。”苏文清朗的声音透过迷雾,清晰地传入周淮耳中。
周淮充耳不闻,依旧在奋力闪避、格挡。但他的动作,已不如最初那般灵动,气息也开始紊乱。
他闭上双眼,不再试图用眼睛去看,不再试图用神念去感知那被扭曲的阵法边界。
难道……真的无计可施了吗?
常规手段,已然无效。《惊神刺》甚至找不到施放的目标。
他的心神,在巨大的压力与急速的消耗下,仿佛被逼到了某个极限。
就在意识因疲惫与幻象干扰而逐渐模糊的边缘,一点灵光,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骤然闪现!
那枚得自藏经阁的黑色玉简……那些残缺的信息碎片……
“……念……为引……心象……显化……”
“……非灵非元……唯心唯识……”
“……破妄……”
破妄?
他猛地回想起,当初在藏经阁,以“心念”触碰玉简时,那种穿透隔膜、直窥本质的感觉!
阵法,归根结底,亦是“虚妄”的一种!是依靠能量、符文、规则构筑起来的……“谎言”!
他不再去对抗那无所不在的迷雾与吸力,也不再执着于寻找那变幻不定的风刃轨迹。
他将所有残余的神念,与那混沌的“心念”之力,不再试图去影响外界,而是向内收缩,凝聚于自身灵台!
然后,以一种超越五感、超越神念的“感知”,去“看”这个阵法!
去“看”那维持幻象的能量节点!
去“看”那制造吸力的规则线条!
去“看”那凝聚风刃的灵力核心!
去“看”穿这笼罩周身的、庞大的——“谎言”!
心神消耗,瞬间达到了一个临界点。识海剧痛,仿佛要炸开一般。
但他不管不顾!
成败,在此一举!
他紧闭的双眸眼皮之下,眼球在剧烈颤动。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
在他那奇异的“感知”中,原本完美运转、浑然一体的阵法,开始显现出一些极其细微的、能量流动的“不谐”之处。就像一幅精美的画卷,在“真实”之眼下,露出了些许笔墨勾勒的痕迹,以及……一处最为关键的、承载着所有“谎言”的支点!
他“看”到了!
在那迷雾深处,幻象与杀机的源头,一个被层层灵光巧妙伪装、不断变换位置的阵法核心节点!
周淮紧闭的眼眸猛然睁开!
眼中不再是疲惫与迷茫,而是一种洞穿虚妄的冰冷锐利!
他锁定那个不断游移的节点,用尽最后的力量,将残存的所有真元与意志,灌注于指尖!
一道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凝聚、带着一丝破灭气息的锐金剑煞,如同撕裂黑暗的曙光,无视了周遭的迷雾与风刃,无视了脚下的泥沼,沿着一条不可思议的、违背常理的轨迹,直刺那处被“看”穿的阵法核心!
“噗——!”
一声轻微的、如同气泡破裂的声响。
笼罩擂台的白雾骤然剧烈翻涌,随即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脚下的吸力瞬间消失,重新变回坚硬的青罡石。
那无穷无尽的风刃,也戛然而止。
擂台,恢复了清明。
苏文脸上的从容与平静第一次被打破,化为了极致的惊愕与难以置信,怔怔地看着阵法被破的方向,手中操控的阵诀僵在半空。
周淮站在擂台中央,身形摇摇欲坠,脸色惨白如金纸,七窍之中,竟都渗出了细微的血丝!神魂与真元的双重透支,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但他终究,还是站着。
他看向苏文,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此阵,已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