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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道“甲子丰登符”的金光,如同三颗微缩的太阳,沉入“稷宫”直属的三片核心试验田。符箓融入地脉的瞬间,肉眼可见的金色涟漪荡开,范围内的土壤立刻焕发出油亮的光泽,萎靡的秧苗挺直了腰杆,抽穗、灌浆的速度恢复了正常,甚至比以往更加饱满。试验田边缘,被符箓力量清晰划分,内外景象对比鲜明——内里是勃勃生机、金穗垂首的丰饶之象;外围则是依旧带着几分憔悴、长势迟缓的普通农田。

这景象,既是希望,也是刺痛。

希望在于,最珍贵的良种血脉得以保全,为未来的复苏保留了火种。刺痛在于,这希望的光芒如此集中,反而更清晰地映照出广大区域的黯淡。

秋意渐浓,往年应是硕果累累、谷仓渐满的时节,如今却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沉默中。圣城发布的产量预估越来越明确,不足往年六成,甚至在一些边缘土地贫瘠的聚居点,可能只有三四成。储备粮开始定量发放,分量逐日微调减少,每个人都能掂量出手中陶碗里粟米粥的稀稠变化。

起初,秩序尚存。华胥氏多年建立的威望、典等人不懈的宣讲安抚、“五行净化场”与女妭“心火”带来的精神慰藉,以及共同抗敌后残存的凝聚力,支撑着城邦的稳定。

但粮食,是最基本也最残酷的考验。当饥饿感开始真切地挠抓着肠胃,当孩子们眼中对食物的渴望日益炽烈,一些细微的裂痕,开始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悄然滋生。

最先出现问题的是西北方最偏远的“黑石坳”聚居点。那里土地本就贫瘠,受神位影响最深,几乎绝收。负责押运救济粮的小队比预定日期晚到了一天——只因途中遭遇了小股流窜妖兽的骚扰。就是这一天,成了压垮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流言在黑石坳飞快传播:“圣城放弃我们了!”“粮食都被大人物们扣下了!”“再不抢,就得饿死!”

恐慌迅速蔓延,并演变成小规模的哄抢。先是冲击了本地的临时粮囤,接着波及到几家存粮稍多的住户。当押粮队终于赶到时,看到的是被砸开的仓门、狼藉的地面,以及几双混杂着恐惧、羞愧与未消戾气的眼睛。

消息传回圣城,华胥氏面沉如水。他立刻增派了一支由精锐战士和“净厄坊”学徒组成的队伍前往黑石坳,一面弹压混乱,公正分配粮食,一面由学徒们安抚民众情绪,宣讲大局。同时,圣城发布了更为严厉的《非常时期粮食物资管制令》,对囤积居奇、煽动抢掠者施以重惩。

然而,黑石坳的事件并非孤例。类似的骚动,或大或小,在多个边远聚居点如野火般此起彼伏。流言也变得更加恶毒和具有针对性:“都是因为女妭公主!她引来了邪魔,又让神位受损!”“那‘心火’有什么用?暖不了肚子!”“摄政王老了,心软了,管不住下面的人了……”

这些流言,如同毒蛇,悄无声息地噬咬着人们本就脆弱的信心,试图瓦解那用牺牲和信念构筑的防线。

女妭听到了这些流言。她没有愤怒,只是沉默地行走在田间地头,脸色比往日更加苍白。催动“传承心火”温养土地,消耗的是她的精神与本源。暗金色的火焰依旧温暖,笼罩的范围也在“稷宫”学者协助下尝试扩大,但面对广袤而饥渴的土地,这点温暖如同杯水车薪。她能感觉到土地的“渴求”,也能感受到部分民众看向她背影时,那复杂难言的目光——有期待,有感激,但也开始掺杂疑虑与失望。

这种无形的压力,甚至比当初直面“枯萎阴影”更加沉重。她体内的暗金色莲花微微摇曳,火焰的光芒似乎也黯淡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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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风峡,聚煞池。

灰黑色的池水翻涌得更加剧烈,仿佛一锅即将沸腾的毒汤。阴煞道人与其几名核心弟子跪伏在池边,神情亢奋而敬畏。

池水中,那混乱、饥渴的意念再次凝聚,这次更加清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

“……时机……成熟……”

“……盛宴……主菜……已标记……”

一幅扭曲、模糊的画面通过意念传递到阴煞道人脑海中:那是华胥圣城地下,错综复杂的地脉网络中的一个重要节点,节点之上,是一座以坚固青石垒砌、铭刻着防护符文的巨大建筑——华胥圣城最大、也是最后的公共储备粮仓“万穰仓”!同时被标记的,还有粮仓下方那处维系着圣城近三成区域地脉平稳的枢纽“厚土灵眼”。

“……掠夺……生机……”

“……散播……绝望……”

“……在丰收的幻影中……品尝饥馑的极致……”

“影主”的意志清晰地传递了这次“丰穰之宴”的行动目标:并非直接毁灭,而是以邪法同时侵蚀“万穰仓”的存粮与“厚土灵眼”,将其生机与地力转化为一种扭曲的“丰穰幻影”(短时间内催熟作物但吸干地力,果实饱含饥馑诅咒),并大肆掠夺真正的粮食。在人们以为得到拯救的狂喜时刻,降下更深沉的绝望,彻底击垮华胥圣城的生存希望与精神防线。

“谨遵‘影主’法旨!”阴煞道人激动得浑身颤抖,“此番定要毕其功于一役,将华胥的根基彻底献给尊上!”

他们立刻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这次行动需要更精密的邪阵布置,更强大的隐匿手段,以避开圣城日益警惕的防护和可能的天庭监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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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内忧如潮、外患如刀,山雨欲来风满楼之际,华胥圣城内部,一些微小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这些变化并非源自高层命令,也非来自超凡力量,而是一些最普通的城民,在生存压力与内心信念驱动下的自发之举。

在城南靠近“稷宫”试验田的一处普通民居里,一位名叫“穰”的老农,看着自家田里稀稀拉拉的穗子,又望了望不远处被金光笼罩的试验田,沉默了很久。他没有抱怨,也没有去听那些流言。第二天,他拿着自己精心挑选、仅存的半袋相对饱满的谷种,找到了“稷宫”的一位学徒。

“后生,俺这点种子,跟宫里的宝贝没法比,但……是俺家地里今年最好的了。听说宫里在试新的养地法子?拿去吧,万一……万一有点用呢?”老农的手有些粗糙,递过布袋的动作却异常郑重。

学徒愣住了,看着老人诚恳而带着些许希冀的眼神,郑重地接过了布袋,深深一躬。

在东市曾经被“枯萎阴影”侵蚀、刚刚恢复些许的街角,几个半大孩子聚在一起。他们曾是“净厄坊”学徒们宣讲时最积极的听众。其中一个稍大点的孩子,从怀里掏出几颗干瘪的野果和一把挖来的、略显瘦小的块茎:“我听坊里的姐姐说,有些野果子、草根,处理好了也能顶饿。咱们去找找看,多认几种,告诉家里人,也告诉隔壁腿脚不好的阿婆?”

孩子们的眼睛亮了起来,用力点头,仿佛在执行一项了不起的秘密任务。

在城西的工匠区,几位老工匠利用废弃的木料和边角料,改良了一种更省力、适合在贫瘠土地上深耕的耒耜雏形。他们没有声张,只是默默打磨,准备找机会送给相熟的农人试试。

在女妭每日进行“心火温养”的一片公共田边,开始有农人自发聚集。他们不说话,只是在她施法时,安静地站在一旁,有的轻轻抚摸着脚下的土地,有的眼中流露出感同身受的疲惫与坚持。当女妭力竭休息时,会有人默默递上一碗清水,或是一块干净的布巾。没有言语,却有一种无声的支持在流淌。

这些举动,微小如萤火,分散在圣城各处,起初并未引起太多注意。但它们真实地发生着,基于最朴素的道理:不能光等着救,得自己想办法活下去;圣城是大家的,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垮掉;公主殿下和那些大人们在拼命,我们也能做点什么。

凌越在五行天中,观察着这一切。他的目光掠过黑石坳的骚动,掠过阴风峡聚集的恶意,最终停留在这些微小的“星火”之上。

“信念……不只在超凡的血脉与燃烧的神性中。”凌越低声自语,眼中五色光华流转,推演着某种可能,“更在每一个面对绝境,依旧选择耕种、选择分享、选择不放弃的平凡灵魂里。‘传承心火’的源头,或许本就该深植于此。”

他注意到,当女妭在那些有自发民众聚集的田地施法时,她的“传承心火”似乎会变得更加稳定,温养的效果也隐约好上一丝。而那些民众身上,也会逸散出极其微弱的、与女妭心火同源但性质更朴素的“念”。

“众志成城,薪火相传……”凌越若有所思,“这或许,不是简单的加持,而是……共鸣与反哺?人道信念的聚合,能否产生超越个体、甚至暂时弥补规则残缺的力量?”

他隐隐感觉到,一场风暴即将席卷华胥圣城。阴煞道人的阴谋直指生存命脉,而圣城内部,这些自发的、微弱的“星火”,或许正是破局的关键,也是验证他某种推演的契机。

“饥馑的阴影欲吞噬希望,而希望,往往在最深的绝望里,由最平凡的双手点燃。”凌越的目光变得深邃,“女妭,华胥氏……还有所有不愿屈服的华胥子民,你们的选择,将决定这场概念之争的走向。”

星星之火,已在风中飘摇点亮。它们能否汇聚成足以驱散寒夜、焚尽邪佞的燎原之火?考验,已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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