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意已定,便再无回头路。林泉站在亭台边缘,脚下是凝固的星光,身前是无垠的黑暗。他没有立刻汲取亭台中那些狂躁的怨念,那无异于引火烧身。他选择了一条更危险,却也更可控的路径——主动引导、调和体内那已然存在的混合能量。
他重新盘膝坐下,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那片白色与灰色交织的漩涡。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压制或排斥那冰冷的灰色怨念,而是如同驯服野马般,尝试去理解它的“脉络”,它的“呼吸”,它的“执念”。
意识缓缓靠近那团混乱、哀嚎的灰色能量。瞬间,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与极端情绪如同冰锥般刺来——有不甘陨落的星辰之怒,有文明倾覆时的绝望哀鸣,有被至亲背叛的刻骨仇恨,有求而不得的永恒痛苦……它们汇聚成一片精神的冻土,拒绝一切生机。
林泉坚守着灵台一点清明,界碑之力在核心处散发着温润而坚定的光芒,如同暴风雪中的灯塔。他没有被这些负面情绪吞噬,而是以一种近乎冷酷的客观,去观察、去分析。他发现在这无尽的混乱中,所有的怨念最终都指向同一个核心——对“存在”被剥夺的极致恐惧与愤怒。
“我理解你们的痛苦,”他传递出意念,并非同情,而是一种共情层面的认知,“但毁灭与沉沦,并非归途。”
他开始小心翼翼地,用自身那融合了一丝赤影“寂灭”特质、却以界碑为核心的意志,去“梳理”这些怨念。他并非强行扭转,而是如同疏导淤塞的河道,将那些指向无序毁灭的狂躁能量,引导向一个更具体、更集中的目标——“离开”。
“与我同行,打破这囚笼,重返‘存在’之域。”
他将离开归墟、返回现实世界的强烈渴望,与怨念们对“存在”的执着巧妙地连接起来。这不是净化,而是……“定向”。
过程极其缓慢,且充满凶险。灰色的怨念能量如同跗骨之蛆,不断试探着他意志的防线,试图将他的“引导”扭曲为“同化”。有好几次,冰冷的杀意与毁灭冲动几乎冲垮他的理智,让他想要将眼前一切,连同自身都彻底湮灭。
但他挺住了。脑海中闪过小瞳求救的信号,闪过公寓的灯光,闪过周明燃烧的背影……这些记忆成为了他锚定自我的“碑”。
渐渐地,体内那原本狂暴冲突的能量漩涡,旋转的速度开始减缓,变得有序。白色与灰色不再是你死我活的厮杀,而是形成了一种泾渭分明却又相互依存的平衡态。白色的界碑之力作为核心与主导,灰色的怨念之力则如同服从指令的士兵,环绕在外,虽依旧冰冷刺骨,却不再主动反噬。
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充盈着林泉的身体。这力量阴冷而沉重,带着死亡的气息,却真实不虚。他缓缓睁开眼,瞳孔深处,一丝极淡的灰芒一闪而逝。
他抬起手,指尖一缕灰白色的能量缭绕。他对着亭台外一块漂浮的、房屋大小的岩石碎片,轻轻一指点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那灰白色能量如同无形的波动掠过岩石。
下一刻,那岩石仿佛经历了万载岁月的侵蚀,表面瞬间布满裂纹,然后无声无息地化作一蓬细腻的尘埃,飘散在虚空中。
不是爆炸,不是切割,而是……“凋零”。
林泉看着自己的手指,心中并无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凝重。这力量强大而诡异,与界碑之力那充满生机的净化截然不同,更近乎一种法则层面的“抹杀”。使用它,每一次都在挑战他的心防,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无边黑暗。
就在他初步掌握这股危险力量,准备尝试离开亭台,向着核心之地进发时——
异变再生!
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他刚刚建立的、脆弱的内部平衡!
那原本已被引导、定向的灰色怨念之力,毫无征兆地再次剧烈躁动起来!但这一次,并非反噬,而是……“共鸣”!
共鸣的源头,并非赤影,也非小瞳的求救信号,而是来自这片归墟碎片的更深处,来自老者残魂所说的那个核心之地方向!
一股远比脚下亭台残意、比他吸收的怨念集合体更加古老、更加庞大、更加绝望的怨念波动,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古老魔神打了个哈欠,一丝极其微弱的余波,穿透了无尽虚空,扫过了林泉所在的位置!
在这股波动面前,林泉体内的怨念之力如同臣子见到了君王,瞬间失去了所有被他引导的“定向”,变得无比狂热与驯服,疯狂地想要脱离他的控制,投向那波动传来的方向!
与此同时,他怀中的住户令也骤然变得滚烫!并非求救,而是一种最高级别的“警示”!来自于九方!警示的目标,并非归墟,而是……公寓本身!
一道简短、急促、充满凝重意味的意念,强行穿透了重重阻碍,烙印在林泉脑海:
“赤影异动,结界堪危,速归!”
内外交迫!祸不单行!
核心之地那未知的古老怨念在召唤他体内的力量,让他刚刚建立的平衡摇摇欲坠!
而公寓告急!赤影竟然在这个关键时刻再次异动,连九方都发出了“速归”的紧急警示!
小瞳生死未卜,亟待救援。
公寓危在旦夕,必须回援。
自身力量失衡,前路未卜。
三个沉重的砝码,压在了林泉的心头,几乎让他窒息。
他站在亭台边缘,身体因内部力量的剧烈冲突而微微颤抖。一边是同伴小瞳微弱的求救,一边是“家”的危急存亡。而他自己,则是连接这两端,却自身难保的、行走在悬崖边缘的危索。
该去向何方?
是遵循最初的计划,冒险深入核心,寻找那渺茫的归途,并回应小瞳的求救?
还是不顾一切,试图寻找方法响应九方的召唤,返回公寓,应对赤影的危机?
无论选择哪一边,都意味着对另一边的放弃,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而在这抉择的艰难时刻,体内那被核心之地引动的怨念之力,越发狂躁,冲击着他意志的堤坝。那冰冷的灰色能量,甚至开始隐隐影响他的情绪,放大着他内心的焦虑、彷徨与……一丝隐藏极深的暴戾。
林泉的双眼,不知不觉间已布满了血丝,那抹灰芒在瞳孔中若隐若现。
他猛地抬头,望向求救信号传来的方向,又猛地扭头,仿佛能穿透无尽虚空看到公寓的景象。
他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指甲刺破掌心,一滴半白半灰的鲜血,缓缓滴落在脚下的玉质亭台上,发出“嗤”的轻响,腐蚀出一个小小的坑洞。
时间,不容他犹豫。
他必须立刻做出抉择。
在这片永恒的归墟中,孤独的守望者,迎来了他命运的天平。而天平的两端,都是他无法承受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