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见城主。”
镜老那沙哑而带着不容置疑意味的话语,如同最终的审判,在这空旷的镜殿内回荡。
青霖特使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脸色苍白却眼神沉静的林泉,又敬畏地望了一眼那已恢复平静、却仿佛蕴藏着无尽谜团的溯源镜,以及重新闭上混沌双眸、如同枯木般伫立的镜老。她明白,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她此次任务的范畴,甚至可能……触及了万妖城某些尘封已久的秘辛。
“是,镜老。”青霖躬身应道,语气比之前更加恭谨。她转向林泉,眼神复杂,不再仅仅是之前的冰冷与审视,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忌惮与探究,“随我来。”
林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思绪。面见万妖城主,这本就是他此行可能面对的最坏,也是最具变数的局面。溯源镜前的暴露,虽然将他诸多秘密掀开了一角,但也歪打正着地“证明”了他并非归墟污染的源头,反而身负某种奇异的“契约”。这或许能为他争取到一丝转机。
他默默跟上青霖,离开了这片令人窒息的镜殿。
这一次,青霖并未再走那漫长的骨骼甬道,而是带着他来到镜殿一侧,那里有一扇由无数细小的、闪烁着银光的兽牙镶嵌而成的传送阵。她激活令牌,青光没入阵中,银光闪烁间,两人身影消失。
传送的眩晕感过后,林泉发现自己已然身处一座……树心之中。
这是一片难以想象的广阔空间,四周的“墙壁”是木质,却流淌着如同液态翡翠般的光泽,无数粗壮的脉络在其中缓缓搏动,散发出浩瀚无垠的生命力与令人灵魂震颤的威严。头顶上方,是交织如穹顶的繁茂枝干,叶片如同最上等的碧玉,洒下柔和而充满生机的光晕。空气清新至极,蕴含着最本源的生命气息,呼吸之间,林泉甚至感觉自己的伤势都缓和了一丝。
这里,赫然是他在城外远眺所见的那棵参天古树的内部!万妖城主的居所,竟然就在这棵不可思议的巨树之心!
空间中央,并非华丽的王座,而是一方天然的、由树根盘绕形成的平台。平台之上,坐着一位身影。
他看起来像是一位中年文士,身着简单的青色布袍,长发随意披散,面容普通,并无甚出奇之处,唯有一双眼眸,深邃如同蕴含了整片星海,平静地望过来时,仿佛能容纳世间万物,又仿佛能看穿过去未来。他手中正把玩着一片晶莹的树叶,姿态闲适,但当他存在于此,整个树心空间便仿佛都以他为核心在运转。
他,就是万妖城主?
林泉心中凛然。这位城主给他的感觉,与镜老截然不同。镜老是深不可测的古老与威严,而这位城主,则是返璞归真的浩瀚与平和,但那份平和之下,蕴藏的力量恐怕更加恐怖。
青霖特使在此人面前,显得无比渺小与恭敬,她单膝跪地,垂首禀报:“城主,人已带到。经溯源镜查验,情况……颇为特殊,镜老命属下带其前来,由城主定夺。”
说着,她将溯源镜中显现的景象以及镜老的结论,以神念的方式简要传递了过去。
万妖城主——青帝(林泉此刻并未知晓其名号),依旧把玩着树叶,目光平静地落在林泉身上,那目光仿佛春风化雨,不带丝毫压迫,却让林泉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了个通透,甚至比在溯源镜前更加彻底,因为他感觉对方看的不仅仅是他的现在,还有他的……过去与未来的无数种可能性。
良久,青帝缓缓开口,他的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仿佛古树低语,直接响彻在心灵深处:
“林泉……是这个名字,对吧?”
林泉心中一震,对方竟然知道他的名字?是青霖提前禀报,还是……
他压下疑惑,不卑不亢地躬身行礼:“是,晚辈林泉,见过城主。”
青帝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他脚踝的寂灭余韵,掠过他眉心的幼苗印记,最终仿佛穿透了他的血肉,看到了他意识深处那沉睡的火花,以及那卷死寂的古卷。
“归墟之力,侵蚀不深,无妨。”他轻轻一拂袖,一道温和的青色流光没入林泉脚踝,那盘踞的灰败死寂之气,竟如同冰雪遇阳般,迅速消融化解,只留下些许寒意,已无大碍。“此乃‘建木’生机,可克死寂。”
林泉顿感脚踝一轻,那股阴冷刺痛感大为缓解,连忙道谢:“多谢城主。”
青帝摆了摆手,目光依旧停留在林泉身上,带着一丝探究:“你体内那‘桥梁’之质,颇为有趣。界契石的认可,归墟契约的链接……还有那影妖的残响,你能将其维系至今,亦是造化。”
他每说出一项,林泉的心就紧一分。在对方眼中,自己几乎毫无秘密可言。
“晚辈……机缘巧合。”林泉只能如此回答。
“机缘?”青帝嘴角似乎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那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万古时空,“或许吧。不过,更让本座感兴趣的,是它——”
他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起来,仿佛两柄无形的利剑,直刺林泉意识最深处,那卷《永夜巡礼指南》!
“没想到,时隔万载,还能再感受到‘守门人’一族圣物的气息……虽然,已是残破至此,灵性蒙尘。”
守门人一族圣物?!
林泉如遭雷击,猛地抬头看向青帝!母亲出身的家族,就是“守门人”!这古卷,竟然是母亲一族的圣物?!难怪它会对“青鳞余孽”抱有如此深刻的恨意!难道万妖城,或者说青帝这一脉,与母亲家族的覆灭有关?!
巨大的冲击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青帝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缓缓放下手中的树叶,那平和的气息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与追忆。
“你不必惊慌。你母亲……‘素心’,她还好吗?”
素心!母亲的名字!
林泉的心脏疯狂跳动,血液仿佛在瞬间涌上了头顶!他死死盯着青帝,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您……您认识我母亲?!她……她早已在我幼时便……”
青帝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果然……当年那场变故,她还是未能幸免吗……‘净妖盟’……还有那些愚蠢的激进派……”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林泉身上,变得更加复杂,那其中有关怀,有惋惜,有审视,甚至还有一丝……愧疚?
“孩子,你不必视万妖城为敌。当年之事,错综复杂,并非你想象那般简单。你父亲‘傲天’,与本座……亦是旧识。”
父亲!傲天!独角之龙!
接二连三的冲击,让林泉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万万没想到,在这万妖城核心之地,面见这位至高无上的城主,得到的不是审判与责难,而是……关于他身世父母的关键信息!而且,听青帝的语气,他不仅认识父母,似乎还对他们的遭遇抱有同情?
“我父亲……他……”林泉急切地想要知道更多。
青帝却抬手打断了他,目光再次投向那卷古卷,眉头微蹙:“此事说来话长,牵扯甚广。眼下,更紧要的是它——”
他话音未落,异变再生!
那卷一直死寂的《永夜巡礼指南》,在青帝点明其“守门人圣物”身份,并提及“素心”之名后,仿佛受到了某种终极的刺激,其内部那点暗金色的光芒以前所未有的亮度闪烁起来!
“嗡——!”
整个树心空间微微震颤!古卷表面的漆黑底色如同潮水般褪去,显露出其下那古朴的、仿佛由星辰与法则交织而成的真正材质!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纯净、古老、威严的意念,如同沉睡了无数纪元的古老神明,缓缓苏醒!
一个模糊的、由暗金光芒构成的、头戴冠冕的女性虚影,自完全摊开的古卷之上升腾而起!她看不清面容,却散发着执掌契约、守护平衡的无上威严!
这虚影“看”向青帝,发出了一道冰冷而充满质问的、仿佛自万古前传来的意念波动:
“青木……后代……”
“昔日……契约……犹在……”
“汝等……背弃……守护……”
“致使……吾族……凋零……”
“此罪……何解?!”
青帝面对这古老的虚影,缓缓站起身,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比凝重的神色,他并未动怒,反而微微躬身,执了一个古老的礼节,沉声道:
“不敢忘契。昔日之变,确有失察之责。然背弃之言,不敢苟同。万妖城,从未放弃守护两界平衡之责。”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那威严的女性虚影,又看了看一旁目瞪口呆的林泉,语出惊人:
“圣灵既已苏醒,当知此子身负之使命。”
“其体内流淌着‘守门人’与‘寂灭傲龙’之血,身负‘桥梁’之质,更得汝之残卷认可……”
“或许……他正是打破僵局,重定‘万界共生之契’的……唯一契机!”
此言一出,那古老的女性虚影沉默了,仿佛在演算着无穷的可能。
而林泉,则彻底愣在原地。
重定……万界共生之契?!
这……就是他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