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邓麟轩前脚刚离开家,邓婉媪后脚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打开衣柜,没有选择舒适的居家服,而是取出一套熨烫得一丝不苟的夏季常服。
仔细穿戴整齐,对镜整理衣领,肩章上那代表校级军官的星徽在光线下清晰而沉稳。
她并非要去彰显身份,而是要让接下来的对话,建立在一种无可置疑的正式与对等之上。
她将代表着自己资历与功绩的军官证、功勋证书等材料,逐一清点,郑重地放入随身的黑色公文包内。
她的面色沉静如水,眼底却蕴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
此行,她并非意图闹事,也非凭借身份施压,而是要在一个符合规程的场合,为她弟弟,也为他们这样的家庭,讨一个正式且郑重的说法。
这件事,在她心中已超越了个人委屈的范畴,触及了“信任”与“尊重”的原则底线,必须被认真对待。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驶向市公安局某分局。
选择分局而非层级更高的市局,是她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既足以表明问题的严肃性,需要引起管理层的高度重视,又保持了必要的克制与分寸,为解决问题留下了理性沟通的空间。
车子抵达分局门口。哨兵查验了她的证件,目光在军衔上停留一瞬,随即肃然,干净利落地敬了一个标准军礼,并迅速引导车辆进入院内。
这无声的礼节,已然预示了接下来的接待规格。
果然,分局的一位副局长和政委很快便在简洁而庄重的接待室内会见了她。
两人的神情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凝重,显然已提前知晓了大致来意。
“同志,您好,辛苦了。”副局长主动上前一步,伸出手,语气严肃而认真。
邓婉媪与之有力一握,声音清晰而稳定:“两位领导,打扰了。我今天来,是为了我弟弟邓麟轩今天早上遇到的事情,希望能得到一个明确的解释和正式的处理意见。”
她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将清晨邓麟轩迷路、主动寻求警察帮助,却接连被三位民警以经验主义敷衍、质疑乃至隐含嘲讽的过程,客观、清晰地叙述了一遍。
她的语调平稳,没有刻意渲染情绪,但每一句事实的陈述,都像一块沉重的砝码,压在对坐两位领导的心头,让他们的面色愈发凝重。
“……最关键的是,”邓婉媪的声音在此刻略微提高,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我弟弟邓麟轩,是烈士子女。我的养父母,也就是他的亲生父母,在他五岁时因公牺牲。我们这样的家庭,从小到大被教育要理解、支持公安工作的艰辛与不易,也始终怀有这份敬意。但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更加无法接受,自己的家人,一位烈士的遗孤,在孤独无助时向身穿警服、代表‘人民卫士’的人求助,得到的不是应有的关怀和指引,反而是如此轻慢的对待,甚至可能成为某些人‘经验丰富’谈资下的笑料。”
“烈士子女”这四个字,如同重锤敲击在静谧的空气里。副局长和政委的身体不约而同地挺直了些。
政委深吸一口气,沉声开口,语气带着诚恳的歉意:“婉媪同志,首先,请允许我代表分局,向您和您的弟弟,表示最诚挚的歉意!发生这样的事情,绝对是我们管理的失职,队伍教育的缺位。我们愧对烈士的牺牲,也辜负了像您这样默默奉献的家庭长期以来的信任与支持!”
副局长紧接着表态,语气斩钉截铁:“请您放心,我们已经在第一时间责成相关派出所详细汇报情况,并派督察部门介入进行详细调查!无论涉及谁,只要查证属实,一定严格按照纪律规定上限严肃处理,绝不姑息!并且,我们一定会将此事件作为典型案例,在全局范围内开展一次深入的服务意识和执法作风整顿!”
邓婉媪安静地听着,她能分辨出这不是官方的敷衍之词。她微微颔首,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公文包,将自己的军官证和功勋证书轻轻置于桌面上。
这个动作并非炫耀,而是一种态度的表明,一种身份的确认,代表着她的立场与她所要求公道的分量。
“我是现役军人,”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们一家,从太爷爷辈起,到我的养父母,再到我这一代,都在用不同的方式为这个国家尽责。我今天来这里讨这个说法,不是要求任何超越法律和规定的特权,我们只是要一个最基本的公道,一份对求助群众、尤其是对烈士遗属应有的、发自内心的尊重。‘为人民服务’这五个字,不应该只是一句悬挂在墙上的口号。它应该熔铸在血液里,体现在对待每一位走进这扇大门的群众的态度上,特别是那些本该受到更多关怀和理解的群体身上。”
“您说得非常对!一针见血!”副局长郑重表态,目光坚定,“这次事件确实给我们敲响了沉重的警钟。我们一定会深刻反省,从思想根源上查找问题,彻底整改!相关的处理结果我们会形成书面报告,如果您需要,我们可以……”
“书面报告就不必给我了。”邓婉媪温和而坚定地打断,“我相信组织,相信纪律的严肃性。我只有一个要求,希望那三位同志能真正从内心深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希望经过这次教训,以后任何一位走进公安机关大门求助的群众,无论事情大小,无论来自哪个阶层,都能被真诚、耐心、认真地对待。”
“一定!我们向您保证!”副局长和政委同时起身,如同立下军令状,声音铿锵有力。
邓婉媪知道,她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在分局这个层面给予高度重视并启动正式调查程序后,此事必将得到更规范、更彻底的处理,其警示意义也将更为深远。
她站起身,挺直脊梁,向两位领导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谢谢两位领导的理解和重视。打扰了。”
回礼之后,邓婉媪心情稍缓,转身离开了接待室。她刚走到一楼大厅,便听到身后传来急促却规律的脚步声,隐约听到有人进去汇报“又有一位军人找分局领导”。
她下意识回头,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她大伯邓建国的贴身警卫员小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