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像刀子,刮在李响脸上。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西装,现在皱巴巴地裹着他,沾满了宴会厅地毯上的灰和酒渍,散发着一股子狼狈的馊味。保安那俩铁钳似的手,把他像扔垃圾袋一样,狠狠掼在酒店后巷湿漉漉、散发着馊水味的水泥地上。
“呸!什么玩意儿!”其中一个保安朝他啐了一口,满脸嫌恶地搓了搓手,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
“赶紧滚蛋!别在这儿碍眼!”另一个骂骂咧咧,砰地一声关上了酒店厚重、象征着另一个世界的后门。隔绝了里面虚假的繁华,也彻底断绝了李响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巷子里只剩下昏暗的路灯,几只野猫被惊动,嗖地窜进更深的黑暗里。李响趴在地上,手背上被苏浩皮鞋碾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钻心。但这疼,比不上心里的万分之一冷。
订婚戒指崩碎的声音,还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混着苏雅那张冰冷无情的脸,苏浩那张写满恶毒的快意的脸,还有满大厅看猴戏似的眼神。
“操!”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指骨瞬间破了皮,渗出血丝。但这疼,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不能瘫在这儿,瘫在这儿就真成垃圾了!
他挣扎着爬起来,骨头像散了架。手机呢?他下意识去摸口袋,空的!西装内袋,也空的!钱包,手机,车钥匙……全他妈没了!肯定是被那帮孙子拖出来的时候顺走了!
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身无分文!流落街头!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色的光瞬间撕裂了后巷的黑暗。两辆警车吱嘎一声,停在了巷子口,雪亮的大灯直直打在他身上,晃得他睁不开眼。
“就是他!李响!涉嫌职务侵占和商业欺诈!”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推开车门下来,声音公事公办,冷得像块铁。
李响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辩解?证据呢?刚才大屏幕上那些“铁证”?
他像个真正的重犯,被两个警察一左一右架着胳膊,塞进了警车冰冷坚硬的后座。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稀薄的空气,也隔绝了他最后一点体面。警车呼啸着驶离,车窗外,那家金碧辉煌的酒店在夜色里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视野尽头。
警局里,灯光惨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陈年烟味的混合怪味。
审讯室的铁椅子又冷又硬,硌得他生疼。对面坐着两个警察,一个记录,一个问话。问题翻来覆去,核心就一个:认不认罪?那两千三百万去哪儿了?技术是不是偷的?
李响嗓子沙哑,一遍遍重复:“我没做过!那些证据都是伪造的!是苏家!是苏雅和苏浩陷害我!”他试图解释宏远科技和苏家的关系,试图说明那晚他根本没去过什么酒店。
但警察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拙劣表演的小丑。证据链“完整”,银行流水、专利证书、照片……样样“确凿”。他的辩解,苍白无力得像一张废纸。
“李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证据都摆在这儿,嘴硬没好处。”负责问话的警察敲了敲桌上那叠厚厚的“证据”,语气带着点不耐烦的施舍。
李响只觉得一股血直冲头顶,憋屈得快要爆炸。他猛地站起来,双手撑在冰冷的铁桌子上,眼睛赤红:“我没做过!你们去查!去查宏远科技!去查苏雅她舅舅!是他们……”
“坐下!”另一个警察厉声呵斥,手按在了腰间的警棍上。
李响像被抽掉了骨头,颓然跌坐回冰冷的铁椅子里。所有的愤怒和不甘,都化作了深不见底的绝望。他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苏家早就织好了一张天罗地网,等着他往里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几个小时,也许一个世纪。审讯室的门开了,走进来一个穿着笔挺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男人,戴着金丝眼镜,手里拎着个锃亮的公文包。
“李响先生?我是苏雅小姐为您聘请的律师,姓张。”男人脸上挂着职业化的、毫无温度的微笑,镜片后的眼睛冷静得像台机器。
李响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他,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张律师!我是冤枉的!那些证据都是假的!是苏雅……”
“李响先生,”张律师平静地打断他,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他打开公文包,拿出一份份文件,动作优雅得像在摆放艺术品,“我的职责,是在法律框架内,维护委托人苏雅小姐及苏氏集团的最大利益。不是听您诉苦或者质疑既定事实。”
他把文件推到李响面前,指尖点了点:“这是您签字的股权转让协议,您名下所有启明星科技的股份,已无偿转让给苏雅小姐,作为对苏氏集团因其个人行为造成损失的赔偿。”
李响瞳孔骤缩!他什么时候签过这个?!他猛地抓起那份文件,手指都在抖。上面那个签名……该死的!是模仿的!模仿得惟妙惟肖!肯定是那晚他被灌醉或者……他不敢再想下去!
张律师又推过来一份文件:“这是债务确认书。您个人账户挪用的两千三百万公款,以及因技术剽窃给宏远科技造成的直接和间接损失,初步核算共计四千六百万元。苏雅小姐念在旧情,愿意承担启明星科技原有的部分债务,但这份个人债务,需要您本人承担。”
四千六百万!!
李响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这他妈是把他往死路上逼!
“还有,”张律师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淬了毒的针,“这是离婚协议书。苏雅小姐基于您的重大过错(重婚嫌疑及严重损害夫妻共同财产),要求解除婚姻关系。您需要净身出户。所有婚内财产,包括您名下那套婚前购买的、目前市值约八百万的公寓,都作为对苏雅小姐的精神损害赔偿。”
“放屁!那房子是我爸妈留给我结婚的!”李响嘶吼着,血丝布满眼球。重婚?精神损害?苏雅!你好毒!
张律师推了推金丝眼镜,对他的暴怒视而不见:“李响先生,苏雅小姐让我转告您一句话。”他顿了顿,声音清晰地,一字一顿地砸在李响心上:
“识相点,别挣扎。挣扎只会让你更难看。废物,就该有废物的觉悟。”
说完,他收起文件,像完成了什么微不足道的任务,转身就走,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审讯室里格外刺耳。
李响瘫在椅子上,浑身冰冷,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完了。一切都完了。公司没了,钱没了,房子没了,老婆……不,那个毒妇也没了。还背上了四千六百万的滔天巨债!
警察后来把他放了,因为“证据”暂时还钉不死他,但那份债务确认书和离婚协议,像两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他被“请”出了警局。
夜色更深了。城市依旧喧嚣,霓虹闪烁,车水马龙,但这热闹跟他再无半点关系。他像个孤魂野鬼,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凭着一点模糊的记忆,在城市边缘的老城区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最后,他停在一个破败的城中村村口。空气里飘荡着廉价油烟和垃圾腐败的混合气味。他找到了那个用红油漆歪歪扭扭写着“出租”字样的电话。拨通了那个油腻腻的号码。
“单间?押一付三,一个月六百,水电自理。”电话那头是个粗嘎的男声,不耐烦地报出条件。
六百……李响摸遍了全身所有的口袋,只在裤兜最深处,摸出了几张被水汽浸得有点发软的零钱——一张二十,一张十块,几个钢镚。加起来不到四十块。这是他全副身家。
“我……我只有这些……能不能先住一晚?明天……”他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厌恶的卑微。
“没钱?滚蛋!当老子开善堂呢?”电话啪地挂断了,只剩下一串忙音。
李响握着那个破旧的公用电话听筒,站在深夜寒冷的街头,像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傻子。最后,是一个好心的、同样住在城中村的拾荒老头,看他可怜,指给他一个地方——一栋待拆的破楼,底层有个废弃的、没有门窗的门洞,里面堆满了建筑垃圾,勉强能挡点风。
李响几乎是爬进去的。地上冰冷,满是灰尘和碎石。角落里,几只肥硕的蟑螂被惊动,窸窸窣窣地爬开。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尿臊气。
他靠着冰冷的、布满涂鸦的墙壁滑坐在地,精疲力竭。饥饿、寒冷、屈辱、愤怒、绝望……无数种情绪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他摸向胸口,那里贴身挂着一枚东西——一枚祖传的、边缘残缺、布满裂纹的古朴玉佩。这是他全身上下,唯一一件没被搜走的、还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冰凉的玉贴着皮肤,在这地狱般的环境里,竟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温热?
就在这时!
裤兜里那个破旧的备用手机(被保安遗漏在西装内袋夹层里,刚才翻零钱时才摸到),像突然发了疯一样,疯狂地震动起来!嗡嗡嗡的声音在死寂的破门洞里格外刺耳,屏幕上跳跃着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号码,像索命的恶鬼,争先恐后地挤了进来!
催债的!
李响看着那疯狂闪烁、如同鬼火般的屏幕,听着那催命符一样的嗡嗡声,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他猛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想把这部该死的手机狠狠砸向对面的墙壁!
但手举到一半,却僵在了半空。
砸了?然后呢?
他死死攥着那部滚烫的、嗡嗡作响的手机,指节捏得发白。冰冷的墙壁硌着他的脊背,破门洞外,是深不见底、仿佛要将他彻底吞噬的浓稠黑夜。
暴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断壁残垣上,砸在满是瓦砾的地面上,也砸在李响空洞绝望的眼眸里。
世界一片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