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基地内部，灯火通明。
金属廊道反射着顶灯冷白的光，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带着一种独特的、属于军事禁区的肃杀和井然有序。空气里混杂着海风的微咸、机油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能量残留气息，那是大量灵能设备和觉醒者聚集后形成的特殊“场”。
李响站在分配给他们的临时住所窗前，目光看似落在外面港口停泊的那些钢铁巨舰上，实则念力如同无形的水波，以他为中心，谨慎地向外扩散、感知着。
自从下了运输机，踏入这座“定海”基地起，那股若有若无、冰冷如毒蛇窥视的感觉，就再未彻底消失过。它时强时弱，飘忽不定，但始终萦绕在周围，仿佛潜藏在阴影中的猎手，耐心等待着时机。
议会的人……果然已经渗透进来了。而且，对方的隐匿技巧极高明，若非他融合了第二枚心钥碎片，念力感知产生了质变，恐怕根本无法捕捉到这一丝微弱的恶意。
“怎么样，有发现吗？”顾清影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轻声问道。她的脸色比在西平市时好看了不少，昆仑墟的赐福和后续的休养让她恢复了大半，但眉宇间仍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以及面对未知环境的警惕。
李响摇了摇头，接过水杯，指尖触及她微凉的皮肤，心中那份因被窥视而泛起的冷意稍稍驱散了些许。“很模糊，对方很谨慎。像是在……观察，暂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妈的，藏头露尾的玩意儿！”赵铁柱坐在旁边的金属椅子上，正拿着一块特种布料擦拭着他那对如今泛着古铜色光泽的拳头，闻言不满地哼了一声，“有本事出来真刀真枪干一架！老是躲在暗处算怎么回事？”他觉醒的战神体让他的体型似乎又魁梧了一圈，坐在那里像一尊铁塔，散发着彪悍的气息。
陈默则盘坐在地上，他的战术平板连接着基地提供的、权限有限的外部网络接口，手指飞快地在虚拟键盘上舞动，屏幕上一串串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刷过。“基地的内部网络防御等级很高，但同样，留下的访问痕迹和加密协议也复杂得惊人。想在不惊动龙组网络安全部门的情况下反向追踪那股窥视感的源头，很难。”他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这是他高度集中精神时的习惯动作，“不过，我尝试布设了几个微弱的灵能感应节点，配合我的数据具现异能，如果能捕捉到异常能量波动，或许能锁定大致方向。”
团队里的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应对着潜在的威胁。
就在这时，房间门上的通讯指示灯无声地亮起，发出柔和的嗡鸣。
四人瞬间交换了一个眼神。秦罡刚离开不久，高层会议也结束了，这个时候会是谁？
李响心念一动，门边的扩音器传来基地内部通讯人员刻板而清晰的声音：“李响先生，有一位访客请求与您会面。她自称‘明心’，来自‘心渊议会’，并表示已通过基地外围安检程序。”
明心？心渊议会！
房间内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
赵铁柱猛地站起身，眼神锐利如刀。顾清影下意识地靠近了李响半步，指尖已有微弱的白光隐现。陈默也迅速切断了与外部网络的连接，将平板收起，警惕地望向门口。
议会的人……竟然如此明目张胆地找上门来了？而且是通过了龙组的安检？这意味着什么？
李响瞳孔微缩，但脸上并未露出太多惊讶。该来的，总会来。他对着通讯器平静回应：“请她进来。”
片刻后，房门滑开。
一名女子缓步走入。
她看起来约莫二十七八岁，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月白色仿古长裙，款式简洁，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在颊边，衬得她的肌肤愈发白皙剔透。她的容貌并非苏雅那种带有攻击性的明艳，而是如同江南水墨画般清雅秀致，眉眼弯弯，未语先带三分笑意，气质温婉得如同书香门第走出的大家闺秀。
然而，与她这身极易让人产生好感的温婉气质截然不同的，是她那双眼睛。
她的瞳孔颜色极深，近乎纯黑，幽邃得仿佛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当你与她对视时，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被完全看透的错觉，仿佛所有的秘密、所有的思绪，在这双眼睛面前都无所遁形。那里面没有杀气，没有怨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以及一种沉淀了漫长岁月的淡漠。
她身上没有任何强大的能量外放，行走间悄无声息，就像一抹淡淡的月光，自然而然地融入了周围的环境。但李响的念力却在疯狂示警——危险！极度危险！这个看似温和无害的女人，带给他的压迫感，甚至比面对全盛时期的苏雅时，还要隐晦而深刻！
“执行者，明心。”女子在距离李响等人五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颔首，声音轻柔悦耳，如同山涧清泉，“冒昧来访，希望没有打扰到各位休息。”
她的目光扫过房间内的四人，在顾清影身上略微停留了一瞬，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又落在李响身上，那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有微光流转，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观测者死后，议会里像你这么‘讲礼貌’的，可不多见了。”李响没有绕圈子，直接点明了对方的身份和来意，语气平淡，却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和警惕。他体内的源念悄然流转，古玉在胸口散发出温润的热量，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明心对于李响的直接似乎并不意外，她浅浅一笑，那笑容让她周身的温婉气质更浓了几分：“观测者……他的选择，令人惋惜。议会内部并非铁板一块，理念之争，自古有之。我所属的一派，更倾向于……观察与引导，而非激进的干涉与清除。”
她的话语很委婉，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她和观测者，甚至和影刹、苏雅背后代表的激进派，不是一路人。
“哦？”李响眉梢微挑，“那不知明心小姐此次前来，是想要‘观察’什么，又打算如何‘引导’？”
“首先，恭喜你，李响。”明心看着李响，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身体，看到他体内那枚正在缓慢修复的古玉，“成功通过昆仑墟试炼，融合第二枚‘心钥’碎片，正式踏入了‘源念’的门槛。你的成长速度，超出了很多人的预料，包括我。”
她的话语里听不出太多恭喜的意味，反而更像是一种陈述，一种对既定事实的确认。
“看来议会的情报网，比龙组更灵通。”李响不置可否。
“心渊议会存在的时间，远比任何现代国家机构都要悠久。”明心语气依旧平和，“我们关注着地球上一切与‘心族’、与‘源念’相关的事宜。昆仑墟的开启，能量波动如同暗夜中的灯塔，想不注意到都难。”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此次前来，并非为了与你为敌。恰恰相反，我是来寻求……有限的合作。”
“合作？”赵铁柱忍不住嗤笑一声，“你们议会的人前脚想要我们的命，后脚就来谈合作？当我们是三岁小孩那么好骗？”
明心的目光转向赵铁柱，那深邃的眼神让天不怕地不怕的赵铁柱也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后面的话下意识地咽了回去。
“影刹的行动，代表的是激进派的意志。而他的失败，以及苏雅的彻底失控，让议会内部的声音发生了一些变化。”明心重新看向李响，“我们意识到，纯粹的清除或许并非最优解，尤其是在‘深渊之眼’这个巨大的威胁面前。”
她提到了“深渊之眼”，这让李响眼神微凝。
“你们知道什么？”
“我们知道很多。”明心缓缓道，“比如，‘深渊之眼’并非自然形成，它是上古封印破损后，两个维度壁垒被强行撕裂的产物。其核心处，可能存在一个不稳定的‘深渊核心’，它是维持那道门户的关键，也是深渊意志投射力量的中枢。”
“我们还知道，苏雅逃入了其中。她正在借助深渊核心的力量，修复自身，甚至试图完成某种‘仪式’，让自己与深渊更加深度地绑定，从而获得更强的力量。如果让她成功，后果不堪设想。”
这些情报，与龙组掌握的，以及李响自己猜测的，大体吻合，但明心显然知道得更具体。
“所以呢？”李响不动声色地问。
“所以，我们可以合作。”明心直视着李响的眼睛，“议会，或者说，我代表的这一派系，可以向你们提供关于‘深渊之眼’内部结构、能量节点分布、以及苏雅可能藏身位置的更精确情报。这些，是龙组目前绝对无法获得的。”
条件很诱人。远征在即，任何关于敌人的准确情报都至关重要，可能关系到无数人的生死和行动的成败。
“代价是什么？”李响从来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尤其是来自心渊议会的“馅饼”。
明心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她向前微微踏了一小步，声音压低了一些，却更加清晰：“代价是，在‘深渊之眼’行动中，如果你们发现了与‘心族’遗产，或者与‘源念’本质相关的核心物品——例如，完整度更高的‘心钥’碎片，或者其他上古遗物——我们需要拥有优先研究权。当然，作为交换，研究所得，我们可以共享。”
果然！还是冲着“心钥”和上古遗泽来的！
李响心中冷笑。议会保守派，看似温和，实则同样觊觎着这些力量。只是他们的手段，比激进派更加迂回，更加……“文明”。
“优先研究权？”李响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一丝嘲弄，“然后呢？像观测者一样，试图‘解析’并‘控制’？”
明心摇了摇头，她的表情很认真：“不。我们追求的是‘理解’与‘共存’。心族的力量体系与深渊截然不同，它或许能为我们揭示这个宇宙更深层的规则，找到对抗深渊、甚至彻底修复维度裂痕的方法。这并非为了私欲，而是为了更宏大的目标。”
她说得冠冕堂皇，但李响一个字都不信。观测者临死前的警告言犹在耳，议会内部派系林立，各自怀有鬼胎，谁能保证这所谓的“研究”不会变成另一个陷阱？
“很抱歉，我无法替我的伙伴，也无法替可能存在的、属于全人类的遗产做这个主。”李响直接拒绝了，“心钥与我性命交修，不可能交给任何人‘研究’。至于其他可能存在的遗物，谁找到，归谁，这是探险界的规矩。”
明心对于李响的拒绝并未动怒，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浅淡而疏离的微笑，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无妨。合作的基础是自愿。这个提议，在‘深渊之眼’行动结束前，始终有效。你可以慢慢考虑。”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另外，免费附赠一个消息。激进派的‘影刹’，并未放弃。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他目前也活跃在东海附近，目标……很可能同样是‘深渊之眼’，或者其中的某样东西。他对你，可没有我这么‘友好’。”
影刹也来了！李响目光一凛。这绝对是个坏消息。一个苏雅已经够难缠，再加上一个神出鬼没、擅长刺杀的影刹，远征行动平添了无数变数。
“最后，再给你一个忠告吧，李响。”明心深深地看了李响一眼，那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漩涡在流转，“小心深渊里的‘低语’。”
“低语？”顾清影忍不住出声，她对这两个字似乎格外敏感。
明心点了点头：“深渊的力量，不仅腐蚀肉体，更能侵蚀心灵。它会放大你内心的欲望，窥探你潜藏的恐惧，并用你最无法抗拒的方式，在你耳边‘低语’。很多意志坚定者，最终并非败于力量悬殊，而是迷失在了自己的心魔之中。你的‘源念’源于执念，既是力量之源，也可能成为深渊最容易撬动的缝隙……好自为之。”
说完这番话，她再次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便向门口走去，月白色的裙摆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如同她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房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房间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这女人……给人的感觉，比那个影刹还难受！”赵铁柱啐了一口，打破了沉默，“笑里藏刀，阴森森的！”
顾清影眉头紧蹙，看向李响：“她的话，能信几分？”
李响摇了摇头：“一分都不能信，但又不能完全不信。议会内部有分歧应该是真的，他们想利用我们对付激进派和苏雅也是真的。至于所谓的合作和忠告……无非是另一种形式的利用和试探。”
陈默这时突然抬起头，脸色有些凝重：“李响，刚才明心在说话的时候，我感觉到基地的网络有极其微弱的、非授权访问的痕迹，源头无法追踪，但目标……似乎不是窃取资料，更像是在……‘放置’什么东西？”
“放置？”李响眼神一厉。
“对，就像……投递了一个加密的数据包，放在了某个公共缓冲区域，没有触发任何警报。”陈默手指飞快地在平板上操作着，“我正在尝试定位和破解……”
议会的手段，果然防不胜防。明心的这次到访，绝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谈话。
东海的水，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而“深渊之眼”的漩涡，已经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