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透,雪光映窗。棠梨苑暖阁内,琉璃灯盏早已熄灭,清冷的晨光透过窗纱,将室内染上一层朦胧的银白。炭火燃了一夜,余温犹存,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沉水香气息,混合着牛乳羹的清甜,无声地提醒着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沉沦与心意的确认。
姜雨棠拥着锦被坐起,猫儿眼清亮如洗,不见丝毫困倦,反而盈满了初绽春芽般的鲜活光彩。脸颊上昨夜未褪尽的绯红早已化作健康的粉晕,唇瓣虽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肿,却不再是她羞于见人的印记,反而成了心湖甜蜜涟漪的无声见证。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便投向枕畔。那支通体乌黑、顶端嵌着鸽血红宝石的梅花簪,正静静地躺在锦缎上,在晨光下折射出内敛而华美的幽光。簪尾那微小的篆体“昭”字,清晰无比。
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泛起一阵酥麻的甜意。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拿起簪子。温润微凉的触感自指尖传来,仿佛还带着他昨夜留下的体温与气息。这不是普通的饰物,是他无声的宣告,是他烙在她心上的印记,更是她此刻满心欢喜的源头。
“小姐,您醒啦?”青桃端着热水轻手轻脚地进来,圆脸上带着促狭又欣喜的笑意,目光精准地扫过小姐亮晶晶的眼眸和枕边那支显眼的簪子,“呀,这簪子可真好看!殿下眼光真好!”她故意加重了“殿下”二字。
姜雨棠脸颊微热,嗔了她一眼,却并未否认,反而将簪子握得更紧了些,像是握着最珍贵的宝贝:“少贫嘴。东西都备好了?”
“备好啦!”青桃立刻来了精神,“牛乳、顶级的西湖龙井明前茶、藕粉、还有您要的糖渍梅瓣和刚收的梅花雪水,都在小厨房呢!就等您大展身手了!”
“梅雪映昭”——这是昨夜情潮翻涌、心意澄澈后,她脑海中瞬间迸发的名字与灵感。以梅喻她,以雪喻他(清冷孤高),以“昭”为名,将心意融入这方寸点心之中。这是她笨拙却真挚的回礼,更是她心意的第一次主动流露。
小厨房内很快弥漫开清新的茶香。姜雨棠系着素色围裙,神情专注。她动作麻利,先用微沸的梅花雪水冲泡龙井,澄澈碧绿的茶汤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兰花香。待茶汤稍凉,滤去茶叶,只取那最清亮的部分,与牛乳、藕粉、少量蜂蜜一同调和。动作间,她挽起袖子,露出纤细的手腕,那支乌木簪被她用一根普通的木簪暂时固定在发髻一侧,红宝石随着她的动作在晨光中一闪一闪。
青桃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只见姜雨棠将调好的淡碧色茶乳藕粉浆倒入特制的梅花模具中,薄薄一层,上笼用文火蒸至半透明凝固定型。揭盖的瞬间,水汽氤氲,带着茶香与奶香的清雅气息扑面而来。半透明的“茶冻”如同最上等的翡翠,已隐隐透出梅花的形状。
姜雨棠屏息凝神,用小银匙舀起温热的、用牛乳、藕粉和少量糖渍梅汁调成的粉色“花蕊”内馅,小心翼翼地注入每一朵“茶冻梅花”的中心。粉色的“花蕊”在碧色的“花瓣”映衬下,娇嫩欲滴。最后,她取来最细的银签,蘸取一点浓稠的糖浆,在每一朵“梅花”的花心处,极其仔细地点缀上一颗微小的、用糖渍梅瓣精心剪成的、形状完美的嫣红“梅蕊”。
当最后一点嫣红落下,一碟晶莹剔透、层次分明的“梅雪映昭”终于完成!碧色的“雪”托着粉蕊红心的“梅”,玲珑剔透,如同最精妙的琉璃艺术品。清雅的茶香、温润的奶香、梅子的冷冽酸甜完美交融,在晨光中散发着无声的诱惑与……甜蜜的心意。
“太……太美了!”青桃忍不住低声惊叹,圆眼睛亮得惊人,“小姐,这‘梅雪映昭’……殿下看了,怕是要……” 她捂嘴偷笑,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姜雨棠看着自己的作品,猫儿眼里也满是满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期待。她小心地将点心装入一个素净的白玉盘中。
就在此时,暖阁外传来了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带着属于他的节奏,敲在姜雨棠骤然加速的心跳上。
慕容昭来了!
他显然刚从揽月轩过来,或许是一夜未眠处理堆积的政务。玄色常服外罩着一件墨色狐裘,衬得身姿愈发挺拔如松,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却无损那份冷峻威仪。只是,当他的目光触及暖阁门口那个捧着白玉盘、亭亭玉立的身影时,深不见底的眸中,那层冰封的倦怠瞬间如同被阳光刺破的薄冰,消融殆尽。
姜雨棠今日未施粉黛,只简单挽了个发髻,用那支他留下的乌木簪松松固定着,几缕青丝柔顺地垂在颊边。素色衣裙在晨光下显得格外清新,脸颊带着自然的红晕,猫儿眼亮晶晶的,带着一丝羞怯,更多的却是藏不住的欢喜和……期待。她捧着那碟如同晨露般晶莹的点心站在那里,整个人仿佛被晨光镀上了一层柔光,美得惊心动魄。
慕容昭的脚步在门口顿住。深眸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瞬间捕捉到她发间那抹熟悉的乌木簪红宝石幽光,也清晰地看到了她眼底那份因他而起的、毫不掩饰的璀璨光华。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如同破冰的春水,瞬间冲刷过他因政务而冰冷坚硬的心房。
“殿下。”姜雨棠微微屈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将手中的白玉盘捧高了些,“妾……妾做了些点心,请您尝尝。” 猫儿眼期待地望着他,像献宝的孩子。
慕容昭迈步走进暖阁,带着一身清冽的晨风气息。他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目光先是在她发间的乌木簪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满意的光芒,随即落在那碟名为“梅雪映昭”的点心上。
碧色为底,粉蕊红心,晶莹剔透,如同冰雪中初绽的寒梅,清雅绝伦。那“映昭”二字,更是如同无声的惊雷,在他心底炸开!他深眸骤然一缩,锐利的目光瞬间抬起,牢牢锁住她因紧张期待而微微泛红的小脸!
“梅雪映昭?”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暖阁里响起,带着一丝玩味和不容错辨的审视,如同最精密的刻刀,试图剖析她这大胆命名下隐藏的所有心绪。
姜雨棠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被他这样直接地点破名字里的深意,巨大的羞窘感让她几乎想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她慌乱地垂下眼睫,不敢与他对视,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强自的镇定和一丝欲盖弥彰的笨拙解释:“就……就是觉得样子像雪地里的梅花……随便……随便取的……”
然而,她那红透的耳根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早已将她彻底出卖。
慕容昭深眸凝视着她这副羞窘难当、却又强撑着不肯认输的小模样,心底那点因名字而起的探究瞬间被一种更汹涌的、名为愉悦的情绪取代。他不再追问,只是极自然地伸出手,不是去接盘子,而是直接捻起一块离他最近的“梅雪映昭”。
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细腻的点心,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她羞红的脸。
在姜雨棠紧张的注视下,他将点心送入口中。
清雅温润的茶香率先在舌尖弥漫,如同山间晨雾,瞬间涤荡了所有倦意。紧接着,是牛乳的醇厚与藕粉的柔滑,完美地包裹着内里那带着梅子独特酸甜的粉嫩“花蕊”。糖渍梅瓣的微酸回甘恰到好处地点睛,与茶香、奶香交织,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清雅脱俗却又丝丝入扣的甜蜜。口感层次分明,从外层的微韧到内馅的绵软细腻,如同在品味一场精心编排的味觉盛宴。
这滋味,清雅、温存、带着初雪般的纯净和寒梅的冷冽芬芳,完美地契合了“梅雪”之名。而那份独一无二的、直击心扉的甜蜜……慕容昭缓缓咀嚼着,深不见底的眸中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是点心本身的清甜?还是这名字背后,她那颗毫无保留、为他初绽的心所散发出的、更令人心悸的甘甜?
他抬眸,再次看向眼前垂着眼、紧张地绞着衣袖、连呼吸都放轻了的少女。她的心意,如同这碟点心,玲珑剔透,毫无遮掩地捧到了他的面前。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满足、珍视与独占欲的情绪,如同暖流瞬间充盈了四肢百骸。他喉结微动,咽下口中的点心。低沉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丝回味悠长的喑哑,和不容置疑的肯定:
“甚好。”
“清雅温润,梅雪之姿。”他顿了顿,深眸如同燃烧的暗火,紧紧锁住她因这句评价而瞬间亮起的猫儿眼,一字一句,清晰地补充道,“其甜……更甚昨夜。”
轰——!
姜雨棠只觉得一股热浪瞬间从脚底板冲上天灵盖!脸颊烫得能煎鸡蛋!他……他居然直接点破!还比较!这男人……简直……简直太坏了!
巨大的羞窘让她几乎要跳起来,猫儿眼里瞬间盈满了水光和羞愤的控诉:“殿……殿下!”她跺了跺脚,又羞又恼,却又因他那句“更甚昨夜”而心尖发颤,甜蜜满溢。
慕容昭看着她这副彻底炸毛、却又无处可逃的小模样,深眸中那点愉悦的笑意终于不再掩饰,如同冰雪初融的暖阳,极其细微地漾开在眼底。他不再逗她,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拂开她颊边一缕不听话的发丝,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滚烫的耳垂。
“孤很喜欢。”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温柔,“这份‘心意’。”
他将“心意”二字咬得格外清晰,目光扫过那碟点心,又落回她发间的乌木簪,最后深深地、沉沉地烙在她的眼底。
暖阁外,旭日终于挣脱云层,将万丈金光泼洒在雪后初晴的东宫琉璃瓦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庭院里,覆雪的老梅枝头,几朵含苞的蓓蕾在晨光中悄然舒展,绽放出第一抹嫣红。
椒庭之内,晨光正好。那碟承载着少女初心的“梅雪映昭”,如同最深的烙印,将两颗彼此确认的心,在这雪霁的清晨,牢牢地系在了一起。清甜入骨,暖意初生,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翻开甜蜜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