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寨依山傍水,竹楼鳞次栉比,多以粗壮毛竹为柱,离地数尺而建,以避湿气虫蛇。寨中往来之人,无论男女,皆身着色彩鲜艳的苗服,佩戴银饰,见到阿箬带着一群陌生面孔的外乡人,纷纷投来好奇、审视,甚至略带警惕的目光。
阿箬对此浑不在意,一路用清脆的苗语与相熟的人打着招呼,脚步不停,径直将众人引向寨子深处一座看起来最为古老、也最为幽静的竹楼。
这座竹楼比周围的更为高大些,四周种满了各种奇花异草,散发着浓淡不一的药香。楼前悬挂着几串由兽骨、羽毛和干枯草药编织而成的风铃,随风轻响,声音沉闷而奇异。
“阿婆,我回来啦!还带了几个‘迷路’的外乡人!”阿箬在楼下扬声喊道,语气亲昵。
竹楼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推开,一位身形佝偻、满脸褶皱如同风干橘皮的老婆婆拄着蛇头拐杖,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她头发雪白,用一块深色头帕包着,一双眼睛却不见丝毫浑浊,反而锐利得如同鹰隼,缓缓扫过慕容昭一行人。
她的目光在慕容昭脸上停顿了片刻,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落在被同伴搀扶着的、脸色发黑的那名影卫身上。
“黑线梭的毒,已经侵入心脉了。”老婆婆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抬进来吧。”
她转身率先回了竹楼。阿箬对众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跟上。
竹楼内部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味道,有草药的清苦,有陈年木料的腐朽气,还有一种极淡的、难以形容的腥甜气息。楼内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神秘。墙壁上挂着各种晒干的草药、兽皮,以及一些用彩线缠绕、形状怪异的符包。角落里堆着不少陶罐瓦瓮,有些还微微晃动着,仿佛里面有活物。
受伤的影卫被平放在竹席上。老婆婆——岩刚低声告知众人,寨中人都称她为“桑吉阿婆”,是位极受尊敬的蛊医。
桑吉阿婆蹲下身,枯瘦的手指翻开影卫的眼皮看了看,又检查了他小腿上肿胀发黑的伤口。她取出几根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寒光的银针,手法极快地刺入影卫心口和伤口周围的几处穴位。
影卫闷哼一声,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一股更加腥臭的黑血从伤口处涌出。
“按住他。”桑吉阿婆头也不抬地吩咐。
慕容昭一个眼神,立刻有两名影卫上前牢牢按住同伴。
桑吉阿婆又从一个小陶罐里,用竹镊子夹出一条通体碧绿、近乎透明、正在缓缓蠕动的……蚕状小虫。那虫子在她指尖扭动,散发出淡淡的草木清香。
姜雨棠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抓紧了慕容昭的衣袖。慕容昭面色不变,但握住她的手微微收紧,示意她安心。
只见桑吉阿婆将那条碧绿小虫放在了影卫的伤口上。小虫接触到黑血,仿佛遇到了什么美味,立刻开始吮吸起来。它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碧绿转为深黑,而影卫伤口流出的血颜色却渐渐变浅,肿胀也开始消退。
“这是‘碧玉蚕’,能吸食百毒。”阿箬在一旁小声解释,语气带着几分自豪,“不过饲养极难,阿婆也只剩这几条了。”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那条碧玉蚕已经变得乌黑滚圆,不再动弹。桑吉阿婆将其小心取下,放入另一个空罐中封好。再看那名影卫,虽然依旧虚弱,但脸上笼罩的黑气已然散去,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
“毒已拔除大半,休养几日便无碍了。”桑吉阿婆净了手,目光再次投向慕容昭,沙哑道,“外乡人,你身上的‘东西’,比黑线梭的毒,可要麻烦得多。”
慕容昭心头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拱手道:“阿婆慧眼。在下体内确有一股阴寒旧疾,时常发作,苦不堪言。此次深入南疆,正是为寻根治之法而来。不知阿婆可知晓‘同心草’?”
“同心草?”桑吉阿婆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异光,她缓缓摇头,“那是传说中的圣物,只生长在云雾缭绕、有山灵守护的绝壁之上,百年难遇一株。老身活了这么久,也只年轻时听上一代蛊婆提起过,从未得见。”
希望似乎变得渺茫起来。
姜雨棠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急切:“阿婆,那……还有其他办法吗?或者,您知不知道哪里最有可能找到同心草?”
桑吉阿婆看向姜雨棠,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语气缓和了些:“女娃儿心性倒纯。办法嘛……并非完全没有。”
她顿了顿,拄着拐杖走到一个不起眼的木架前,取下一个巴掌大小、颜色深紫的干瘪葫芦,拔开塞子,从里面倒出几粒殷红如血、散发着奇异冷香的药丸。
“这是‘赤阳丹’,以赤阳参为主药,辅以九种阳性烈草炼制而成。”桑吉阿婆将药丸递给慕容昭,“你体内阴寒之气极重,已深入骨髓。此丹虽不能根除,但能暂时压制寒气,保你三月之内不再发作。或许……能为你争取到寻找同心草的时间。”
慕容昭接过药丸,触手温润,那冷香吸入鼻中,竟让他一直隐隐作痛的经脉舒缓了不少。他深知这药的珍贵,郑重收好,深施一礼:“多谢阿婆赠药之恩。不知我等需要以何物回报?”
桑吉阿婆摆摆手,目光却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云雾缭绕的远山:“回报?暂且记下吧。若你们真能找到同心草,或许……老身还有一事相求。”
她的话意味深长,似乎隐藏着什么。
就在这时,竹楼角落一个原本静止的黑色陶罐,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发出“叩叩”的撞击声,仿佛里面的东西急于破罐而出。
阿箬脸色微变,快步走过去,用手轻轻按住罐盖,口中念念有词,那罐子才渐渐平息下来。
桑吉阿婆叹了口气,对慕容昭道:“你们先在寨中住下,让他养伤。关于同心草的线索,老身再仔细想想。阿箬,带客人们去竹楼安顿。”
阿箬应了一声,领着满腹疑云的众人离开了桑吉阿婆的竹楼。
那黑色陶罐里的异动,桑吉阿婆未尽的话语,以及她口中“一事相求”的深意,都像新的迷雾,笼罩在慕容昭和姜雨棠的心头。南疆之行,似乎才刚刚触及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