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椒房苑,因阿箬的到来,平添了几分不同于往日的鲜活气息。
西偏殿被布置得温馨舒适,既保留了宫廷的雅致,又添了些许南疆风情的点缀——几盆姜雨棠特意寻来的、气味清冽的香草,一块色彩斑斓的织锦挂在墙上。阿箬起初还有些拘谨,但很快就被青桃和几个年纪相仿的小宫女带着,熟悉起环境来。她对宫里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尤其是小厨房。
姜雨棠并未急着让阿箬学习繁复的宫规,而是先让她跟着苏合辨认药材,熟悉宫中药理。苏合性情沉稳,医术精湛,对阿箬那份源于南疆的、对草木天生的敏锐感知颇为欣赏,教得也用心。闲暇时,姜雨棠便会亲自下厨,做些融合了南北风味的点心小食,阿箬总是吃得眼睛发亮,那点离乡的愁绪便被美食冲淡了许多。
这日,姜雨棠正在小厨房尝试用新贡的蜜柚做一道“柚皮糖”,阿箬在一旁帮忙剥柚子,鼻尖沾了点白色的柚络,模样娇憨。
“棠棠姐姐,这个甜甜的,带着一点点苦,好奇妙!”阿箬舔了舔指尖的糖浆,眼睛弯成了月牙。
姜雨棠笑着用干净帕子替她擦掉鼻尖的柚络:“喜欢就好。这柚皮能理气化痰,秋天吃最是合适。”她看着阿箬无忧无虑的侧脸,心中微动,状似无意地问道:“阿箬,你在寨子里时,可见过比桑吉阿婆那个黑罐子里的‘伪蛊’更奇特的东西?或者,听没听过‘墨渊’这个名字?”
阿箬剥柚子的动作慢了下来,歪着头想了想,摇摇头:“没有哦。阿婆的罐子不许我碰的,说里面的东西很凶。墨渊……没听过。不过,”她眨眨眼,“我有时候偷偷跟阿婆去采药,在很深的林子里,闻到过一种很奇怪的花香,甜甜的,但是闻久了会头晕。阿婆说那种花附近可能有不好的东西,不让我靠近。”
奇怪的花香?姜雨棠记在心里,面上不显,只柔声道:“嗯,以后在宫里也要记住,不熟悉的东西不要乱碰乱闻。”
安抚好阿箬,姜雨棠的心思却活络起来。她深知自己不能永远被困在后宫一方天地,仅凭慕容昭的保护。她的“五味轩”,是时候发挥更大的作用了。
她召来丹桂,低声吩咐:“传信给石磊,让他留意近来京城是否有生面孔大量采购某些特殊的香料或药材,尤其是带有南疆特征的。另外,永昌侯府和其他几家高门的定制点心,可以适当让利,务必维持好关系,听听他们内宅可有关于‘奇花’、‘异香’或者某些神秘人物的议论,哪怕只是只言片语。”
“是,娘娘。”丹桂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姜雨棠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已经开始落叶的葡萄架。凤隐于庖,并非沉沦。她要用自己的方式,为他织就一张更细密的情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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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慕容昭的回归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激荡不已。
吏部文选司郎中果然在议事时,就江南盐税稽查人选之事提出了异议,言语间暗指东宫插手过甚,有违规制。他话音刚落,都察院的刘御史便手持一份考功司的旧档出列,直言该郎中去岁考评中几处含糊之处,并“好奇”地询问其与江南几位已被查办的盐商之间的“旧谊”。
一番连消带打,那郎中顿时面红耳赤,冷汗涔涔,再不敢多言。慕容昭全程未发一语,只冷眼旁观,待争执稍歇,才轻描淡写地定下了人选,正是他属意的那位以刚正不阿着称的御史。群臣见状,心中凛然,太子殿下手段之老辣,耳目之灵通,远超他们想象。
下朝后,慕容钰脸上的温润笑容几乎维持不住。他回到府中,挥退众人,猛地将书案上的镇纸扫落在地。
“好一个慕容昭!病了一场,倒成了精了!”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戾气翻涌,“还有刘御史那个老匹夫,什么时候竟倒向了他?!”
幕僚小心翼翼地劝道:“王爷息怒。太子刚回,势头正盛,不宜硬碰。我们或可从别处着手……”
“别处?还有何处?”慕容钰烦躁地踱步,“兵部刚折了一人,吏部又被盯上……”
“王爷,臣听闻……东宫近日,多了一位南疆来的小姑娘。”幕僚压低声音,“据说是太子妃带回来的,身份不明。南疆……可是敏感之地。若借此做些文章,或许能……”
慕容钰脚步一顿,狐狸眼中精光一闪:“南疆来的小姑娘?”他嘴角慢慢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有意思。去,给本王仔细查查这个女孩的底细!还有,让我们在宫里的眼睛都动起来,看看这位‘客人’,在东宫过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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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粹宫内,贤妃也得到了消息。
“南疆来的野丫头?”贤妃捻着新换的佛珠,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慕容昭夫妇倒是心大,什么来路不明的人都敢往宫里带。去,把这话‘不经意’地透露给皇后娘娘知道。就说……太子妃不顾宫规,引入外族,恐有不妥。”
她顿了顿,又道:“再让我们的人,在宫里散些流言,就说那南疆女子身带异香,行为古怪,怕不是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进宫,冲撞了贵人也未可知。”
“娘娘高明!”心腹嬷嬷奉承道,“皇后娘娘最重规矩,听闻此事,必定不喜。流言一起,众口铄金,就算太子妃想护着,也未必护得住!”
贤妃冷冷一笑:“本宫倒要看看,姜雨棠如何应对这内外交困之局。一个黄毛丫头,也配执掌东宫,与本宫的钰儿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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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如同暗夜里的藤蔓,悄无声息地在宫廷的角落里滋生、蔓延。
起初只是些窃窃私语,关于椒房苑来了个“南疆蛮女”,不懂规矩。渐渐地,话语变得刻薄起来,说那女子身有异味,眼神诡异,甚至暗示她懂得些巫蛊邪术,这才迷惑了太子妃,得以入宫。
这些话,自然也传到了椒房苑。
青桃气得眼圈发红,跺脚道:“娘娘!她们太过分了!阿箬明明那么乖,什么异味、邪术,全是胡说八道!”
阿箬虽然听不太懂那些复杂的话,但也敏感地察觉到周围宫人看她眼神的变化,有些畏缩地拉了拉姜雨棠的衣袖:“棠棠姐姐,是不是……阿箬做错了什么?”
姜雨棠面色平静,轻轻拍了拍阿箬的手背,对青桃道:“慌什么?流言止于智者。她们越是这样,越说明心虚,想搅乱东宫。”
她沉吟片刻,吩咐道:“青桃,去请苏合姑姑过来一趟。丹桂,你去查查,这流言最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慕容昭晚间过来时,也听闻了此事,眉头微蹙:“宫中琐事,竟也生出这等波澜。孤会让福安彻查,肃清源头。”
姜雨棠却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慧黠:“殿下,杀鸡焉用牛刀。这点小事,何须劳动殿下大驾。她们想用流言伤人,我们便让这流言,不攻自破。”
她凑近慕容昭,低声说了几句。慕容昭听完,深邃的眸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淡淡的纵容和笑意:“你呀……总是有些新奇主意。也罢,便依你。”
翌日,椒房苑传出消息,太子妃感念秋日干燥,特意研制了具有南疆特色的“百花清润茶”与“香草安神枕”,分送各宫主位,以示敬意。尤其是送给沈皇后的那份,用料最为精心,并由太子妃亲自书写了茶饮与香枕的效用说明,字迹娟秀,言辞恳切。
同时,苏合姑姑“偶然”在与相熟太医议论宫中风气时,提到南疆某些珍稀草药对安神静心颇有奇效,绝非外界讹传的邪祟之物,并感慨太子妃仁心,引入善法,惠及宫闱。
皇后收到茶饮和香枕,初时对姜雨棠引入南疆女子确有一丝不悦,但见其态度恭谨,所献之物也确实精巧实用,那份不悦便淡了些。又听闻苏合之言,心中那点疑虑也渐渐消散。
而其他妃嫔收到礼物,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在明面上,都不好再非议椒房苑。那原本甚嚣尘上的流言,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悄无声息地便弱了下去。
贤妃看着宫中送来的、与其他妃嫔无异的茶饮和香枕,气得几乎咬碎银牙,却也只能强笑着收下。
这一次,她看似轻巧的出手,却被姜雨棠以四两拨千斤的方式化解。她这才意识到,那个看似只知贪嘴弄膳的太子妃,并非毫无心计的稚子。
而真正的稚子阿箬,尚不知自己已悄然卷入了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她只是开心地发现,那些奇怪的目光似乎少了,宫人们对她又和善了起来。她依旧每日跟着苏合认药,缠着姜雨棠做好吃的,偶尔,会对着宫墙外的天空,想念远在南疆的祖母和那片熟悉的雨林。
凤隐于庖,初露锋芒。稚子入局,福祸难知。宫廷的暗涌,从未停歇,只是换了一种更隐蔽的方式,继续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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