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鹰峡,地处云州西北,两山夹峙,怪石嶙峋,谷道蜿蜒狭窄,最宽处不过十余丈,最窄处仅容数骑并行。两侧山崖陡峭,林木稀疏,唯有枯黄的野草在秋风中瑟瑟发抖。此地之名,便源于其险要,传说中连翱翔的苍鹰误入,亦难展翅高飞。
靖国公率领的两万步卒,披星戴月,衔枚疾走,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悄无声息地进驻了峡谷两侧预先勘定的高地。将士们依令潜伏,用枯草、石块伪装,刀剑归鞘,强弩上弦,滚木礌石堆叠在崖边,火油罐子小心掩藏。除了凛冽的北风呼啸,峡谷中一片死寂,唯有无数双警惕的眼睛,透过伪装,死死盯着下方蜿蜒的谷道。
天色微明,东方泛起鱼肚白。远处,隐隐传来了马蹄奔腾的闷响,越来越近,越来越急,夹杂着嚣张的呼哨和狄人特有的、含糊不清的嘶吼。
霍霆率领的五千精骑,盔歪甲斜,旌旗半倒,如同丧家之犬般仓皇退入峡谷。马蹄踏起滚滚烟尘,不少骑兵身上还带着“血迹”(多是提前准备的染料或牲畜血),故意将兵刃、旌旗丢弃在谷口,一副溃不成军之态。
“追!别让这些南蛮子跑了!”狄人追兵如影随形,为首的千夫长手持弯刀,目露凶光,看到前方“溃逃”的霍霆部队和狭窄的峡谷,非但未起疑心,反而哈哈大笑,“长生天保佑!钻进这老鼠洞,看你们往哪儿跑!儿郎们,冲进去,杀光他们,抢了他们的铠甲马匹!”
近万狄骑,被胜利(实则是霍霆的伴败)冲昏了头脑,又贪图眼前“溃军”的装备,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了落鹰峡。马蹄声、呐喊声在峡谷中回荡,震耳欲聋。
当最后一股狄骑也完全进入峡谷,喧嚣声达到顶峰时——
“放!”靖国公苍老而雄浑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山崖顶端炸响!
“咻咻咻——!”
早已蓄势待发的强弩劲弓,瞬间爆发出死亡的尖啸!箭矢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冲在最前的狄骑顿时人仰马翻,惨叫声此起彼伏!
“轰隆隆——!”
巨大的滚木礌石被推下山崖,沿着陡坡翻滚跳跃,挟裹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入狄骑密集的队伍中!骨裂骨折之声不绝于耳,峡谷瞬间变成了血腥的屠宰场!
“点火!”又一声令下。
点燃的火油罐被奋力掷下,砸在谷中干燥的枯草和混乱的人马身上。“轰!”火焰猛地窜起,迅速蔓延,浓烟滚滚,将惊恐的狄骑吞噬!战马受惊,嘶鸣着四处冲撞,将原本就混乱的阵型践踏得更加支离破碎。
“杀——!”与此同时,前方“溃逃”的霍霆所部骤然勒马转身,所有“狼狈”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杀意和严整的队列。五千精骑如同出闸猛虎,反身杀回,与山崖上的箭雨滚石形成上下夹击之势!
狄人千夫长此刻才如梦初醒,知道自己中了埋伏,肝胆俱裂。他拼命呼喝着想要撤退,但狭窄的谷道已被自己人的尸体、滚木和火焰堵死,进退不得!
战斗几乎是一面倒的屠杀。狄骑的优势在于平原旷野的机动力,一旦被困于这绝地,骑兵反成了累赘。不到一个时辰,闯入落鹰峡的近万狄骑,除少数机敏者见势不妙早早掉头逃出谷口(亦被外围游弋的慕容昭安排的轻骑截杀),其余大部被歼灭。峡谷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焦臭混合着血腥味冲天而起。
慕容昭并未亲临峡谷战场,他坐镇中军,遥望落鹰峡方向升起的滚滚浓烟,神色平静。战报很快传来:歼敌八千余,俘获战马千匹,缴获兵甲无数。己方损失轻微。
初战告捷,大振军心。全军上下对这位年轻的太子殿下,更多了几分敬畏与信服。
然而,慕容昭心中并无多少喜悦。他清楚,这只是挫了北狄先锋的锐气,远未伤及根本。左贤王主力未损,且狄人吃了这个大亏,后续行动必然更加谨慎狡猾。
更让他隐隐不安的,是另一份来自夜长宁的密报。密报并非通过常规军驿,而是由一名扮作行商、风尘仆仆的暗卫直接送入帅帐。
“殿下,”暗卫单膝跪地,声音低沉,“属下奉命暗查运粮通道及沿途州县。发现数处疑点:其一,三日前经过的‘平安镇’粮仓,守卫记录与存粮实物有细微出入,虽经掩饰,但属下在仓底角落发现少量掺杂了沙土的陈粮;其二,负责押送第二批粮草的校尉王猛,其小妾的兄长,与云州城内‘金玉楼’的老板过往甚密,而‘金玉楼’明面经营珠宝,暗地里……疑似与北狄有药材、皮毛之外的交易;其三,也是最重要的,”暗卫抬头,眼神凝重,“属下在追踪王猛小妾兄长时,偶然发现其与一形迹可疑的游方郎中接触。那郎中虽做汉人打扮,但耳后有一极淡的、形如弯月的青痕……属下记得,墨先生提供的关于幽冥府外围人员的特征中,提及南疆某些部落的巫医,会有类似印记。”
慕容昭眼神骤然转冷。粮草!军中内鬼!还有……幽冥府的影子!
“王猛现在何处?”他声音平静,却蕴含着风暴。
“正在押送粮草前来大营的路上,预计明日晌午抵达。”
“那个游方郎中呢?”
“属下发现时,他已警觉,混入流民中失去了踪迹。但……他似乎朝着大营方向而来。”
慕容昭手指轻轻敲击着帅案。幽冥府的手,果然伸到了北境!他们想干什么?单纯制造混乱,拖垮北伐大军?还是……有更具体的目标?比如,他手中的玄鸟金印?或者,就是冲着他本人来的?
“即刻秘密控制王猛小妾及其兄长,严加审讯,务必挖出他们知道的一切。‘金玉楼’秘密监控,搜集其通敌证据,但暂时不要打草惊蛇。”慕容昭迅速下令,“增派暗卫,混入流民和往来商队,重点排查有无携带南疆特征或行为可疑之人,尤其是试图靠近中军大营或粮草囤积地的。一旦发现,立即秘密逮捕,若遇反抗,格杀勿论。”
“是!”暗卫领命,悄然退去。
大帐内重归寂静,唯有炭火噼啪作响。慕容昭走到悬挂的北境舆图前,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地图,看清那隐藏在狄骑、内鬼、幽冥府背后的真正杀机。
粮草是军队的命脉,内鬼不除,如芒在背。幽冥府的介入,更让局势复杂诡谲。这场北境之战,远比预想的更加凶险。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玄鸟金印。金印温润依旧,似乎隐隐散发着一股安抚人心的暖意。他想起姜雨棠,想起她研究金印和兽皮时专注的侧脸。棠棠,京城此刻,是否也暗流涌动?
他必须尽快稳住北境局势,揪出内鬼,击退狄人。然后,才能早日回去,守护他的江山,和他的……妻子。
就在这时,帐外亲兵禀报:“殿下,靖国公、霍将军求见。”
慕容昭收敛心神,沉声道:“宣。”
靖国公和霍霆大步进帐,脸上带着胜后的振奋,但见慕容昭神色沉凝,也收敛了笑意。
“殿下,可是有变故?”靖国公敏锐地问。
慕容昭示意他们近前,将暗探查获的内鬼线索(隐去了幽冥府部分)简要告知。两位将领脸色顿时大变。
“王猛?他可是跟随老夫多年的旧部!”靖国公又惊又怒,“竟敢在粮草上动手脚,通敌卖国?!”
“老国公息怒。”慕容昭安抚道,“眼下证据尚未确凿,不宜声张。孤已命人秘密控制相关人犯审讯。当务之急,是确保明日粮草安全抵达,并加强大营戒备,尤其是粮仓、水源、帅帐等重要区域。对外,一切如常,勿使军心动荡。”
霍霆抱拳:“末将明白!定加强巡查,绝不给宵小可乘之机!”
“另外,”慕容昭目光扫过舆图上一处标记,“落鹰峡大胜,狄人暂时退却。我军可趁势前出三十里,在‘黑水河’北岸建立前哨营垒,与云州城形成犄角之势,压缩狄骑活动空间,也为后续进击打下基础。靖国公,此事由你统筹。”
“老臣遵命!”
将领们领命而去,继续忙碌。慕容昭独自立于帐中,望着北方苍茫的天空。风雪欲来,暗敌环伺。这北境的寒冬,注定要用热血与谋略,才能趟过去。
而他不知道的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五味轩”正迎来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贤妃布下的毒网,已悄然收紧。南北两地的危机,如同并行的暗流,即将同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