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姝姝眼波微转,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声音轻得像叹息:
“病急乱投医罢了。”
“啊?”
宝鹊没听清,更没明白其中深意。
苏姝姝却已敛了神色,懒懒地挥了下手:
“没什么。去寻梁福安,让他往御膳房走一趟,拿些果脯来。”
“是。”
宝鹊压下心头疑窦,恭顺地福身退下。
主子近来口味刁钻,尤其嗜好这酸中带甜的果脯。
为了满足这点念想,她没少支使梁福安,更没少往他手里塞银子。
说来也是梁福安有本事,在这看人下菜碟的深宫里,竟真能时不时弄些新鲜合口的来。
宝鹊想着,从贴身荷包里摸出一块约莫五两的银子,掂了掂,心头掠过一丝心疼,还是攥紧了快步向外走去。
梁福安正立在廊下,尖着嗓子指挥两个小太监擦拭廊柱。
瞥见宝鹊出来,他脸上立刻堆起殷勤的笑,小跑着迎上前:
“宝鹊姑娘安好!可是主子又有吩咐了?”
宝鹊将银子递过去:
“娘娘说,前几日送来的果脯吃着顺口,劳烦梁公公再去御膳房寻些来。”
梁福安的笑容却僵在了脸上,非但没接银子,反而搓着手,露出一副极其为难的神情:
“哎哟,宝鹊姑娘……非是奴才不肯尽心办差,实在是……实在是有难处啊!”
他压低了声音,左右看了看,又接着说:
“上回奴才去御膳房,正撞上熹妃娘娘身边的浣碧姑娘,被她夹枪带棒地挤兑了好几句。
您也知道,那起子御膳房的奴才,惯是些捧高踩低的势利眼!如今永寿宫那位怀着龙胎,风头正盛,他们哪还敢私下里往外支应份例外的精细东西?
奴才……奴才也是怕给娘娘惹麻烦……”
他话说到一半,觑着宝鹊骤然沉下来的脸色,心下一阵发虚,后半截话便咽了回去,只讪讪地赔着笑。
宝鹊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连带着耳根都烧了起来。
她猛地收回手,攥紧了那锭银子,声音冷得像结了冰:
“知道了!我自会去回禀主子!你只管把自个儿的差事办好便是!”
说罢,她再不看梁福安一眼,转身就冲回了内殿。
苏姝姝正闲闲翻着一卷书,忽见宝鹊去而复返,一张俏脸气得通红,连眼圈都有些湿润了,不由好奇道:
“这是怎么了?谁给我们宝鹊气受了?脸都皱成小包子了。”
“娘娘!”
宝鹊的声音带着委屈的颤音:
“梁福安说……说熹妃身边的浣碧放了话,御膳房现在连点果脯都不肯私下给了!
那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见永寿宫如今是热灶头,就上赶着去烧,也不怕烫死他们!”
“就为这个?”
苏姝姝失笑,放下书卷,觉得这丫头气鼓鼓的样子甚是有趣。
她伸出纤纤玉指,对着宝鹊轻轻勾了勾,示意她靠近些。
宝鹊依言俯身凑近。
苏姝姝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慵懒而冰冷的算计,幽幽钻进宝鹊耳中:
“去替本宫跑一趟养心殿……”
宝鹊一愣:“养心殿?娘娘可是要递话给皇上?”
苏姝姝唇角弯起一个莫测的弧度,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你去找皇上,就说……本宫方才,晕倒了。”
“啊?娘娘!”
宝鹊吓得倒抽一口凉气,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欺君之罪,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可看着自家主子沉静无波的眼神,想到娘娘如今在宫里的艰难处境,想到自己身为贴身宫女的责任,一股护主的孤勇瞬间压倒了恐惧。
她挺直了腰板,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仿佛要去打一场硬仗。
苏姝姝将她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无奈地揉了揉额角,这个傻宝鹊,怕是想岔了。
“别胡思乱想,”她语气带着一丝告诫的意味,“本宫不是让你去拼命的。皇上若在忙,不得空见你,你便回来,无需纠缠。”
宝鹊眼神闪烁,显然还在琢磨“告御状”的场面。
苏姝姝加重了语气,点明道:
“若见不到皇上,把话传给苏培盛苏公公也是一样。记住,话传到即可,不许跪着不起,更不许做出什么惹眼的举动。这回,可明白了?”
宝鹊的脸颊彻底涨红了,为自己的莽撞和误解感到羞愧,连忙深深低下头:
“……奴婢明白了,娘娘放心。”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转身快步走了出去,背影消失在殿门外深长的光影里。
养心殿内,沉水香在鎏金兽炉中袅袅升腾,氤氲开一片沉静。
熹妃甄嬛着一身素雅却难掩华贵的旗装,正侍立在御案旁,素手纤纤,轻柔地研磨着朱砂。
墨锭与砚台相触的细微声响,衬得殿内愈发静谧。
皇上胤禛正凝神批阅奏折,朱笔游走,时而停顿,眉宇间带着帝王的威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殿外忽有低微的通传声响起,是昭嫔安陵容宫中的宫女求见。
甄嬛研墨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眼波流转,不动声色地抬眸,望向御座之上那专注的身影。
她心念一转,安陵容尚在禁足,若无万分要紧之事,断不敢派人前来惊扰圣驾……这,是唱的哪一出?
她微启朱唇,声音如清泉滑过玉石,既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又含着几分试探的意味:
“皇上,陵容妹妹此刻尚在禁足之中,若非有十万火急的要事,想必也不敢贸然遣人来扰。您看……”
她的话语点到即止,目光温婉地落在胤禛身上,等待着他的反应。
胤禛闻言,终于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起头。
那双深邃的眼眸掠过甄嬛姣好的面容,带着一丝审视,随即放下手中蘸满朱砂的御笔,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那叹息里似乎揉杂了无奈与一丝纵容:
“传她进来吧。”
厚重的殿门被无声推开,一个穿着浅碧色宫装的身影几乎是瑟缩着挪了进来。
宝鹊头垂得极低,几乎要埋进胸口,根本不敢直视天颜。
她步履匆匆,行至御案前数步之遥,“噗通”一声便直挺挺跪了下去,冰冷的金砖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