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假山石后,桓王赵策英与宁远侯顾廷烨将方才墨兰与明兰姐妹二人之间的互动尽收眼底。
他们虽听不清具体言语,但那看似和谐实则疏离的氛围,以及明兰最后那几乎晕厥的虚弱模样,都落入了二人眼中。
见她们最终分开,一人离去,一人独留水畔,赵策英与顾廷烨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顾廷烨自然是寻了个由头,朝着明兰休息的凉亭方向不紧不慢地踱去。
墨兰打发走了云栽,独自一人倚靠在栏杆旁。
金鸣池的微风带着水汽的清凉,拂过她略显燥热的面颊,调皮地撩起她鬓边几缕碎发,带来丝丝微痒的触感。
她正享受着这份难得的静谧,忽地,鼻尖萦绕上一股熟悉的气息。
她眸光微动,原本慵懒倚靠的身姿不着痕迹地挺直,理了理并无褶皱的衣袖。
脚步声由远及近,自身后响起,不疾不徐,沉稳有力。
墨兰翩然转身,裙裾划出一道优雅的弧度。
来人正是桓王赵策英。
他今日穿着一身绛紫色暗纹云锦常服。
那华贵雍容的颜色衬得他面容愈发俊朗,暗色的金线在日光下流转着温和内敛的光泽。
腰间紧束着同色玉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更显其身姿挺拔如松,卓尔不群。
“桓王殿下安。”
墨兰垂下眼帘,依着规矩,盈盈下拜,声音清越,姿态礼仪无可挑剔。
赵策英看清墨兰眼里的满意,心情正愉悦着。
却见她如此郑重其事地行礼,口中清晰地道出“桓王殿下”四字,他不由得微微一愣,一时间竟没有立刻反应。
随即,他明白她知道了。
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那她此刻这般守礼……是要因这身份的差距,与自己刻意疏远了吗?
这个念头让赵策英心头一紧,那点愉悦瞬间被一丝慌乱取代。
他连忙上前一步,伸手虚扶住墨兰的手臂,语气郑重,却难掩其中的急切:
“墨兰,我……我并非有意隐瞒你……”
墨兰顺势站直身子,轻轻抽回被他扶住的手臂。
她抬起眼,眼底深处多了一丝了然:
“殿下不必解释,我知道的。”
“知道什么?”
赵策英下意识地追问,目光紧锁着她的脸庞,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然而话一出口,他自己便先明白了过来。
她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墨兰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有些许不自然,轻咳一声,微微侧过脸,声音低了几分,带着点心虚:
“那日……宫中混乱,殿下虽甲胄在身,看不清面容,可……声音是不会变的……”
是了,宫变那夜……他身着盔甲,率兵清查宫室,虽面容被头盔遮掩大半,但声音……
赵策英眼中忽的闪过惊愕,所以,早在玉清观重逢之时,她就已经认出了他?
“所以,你……你是故意的?那日在玉清观,你便已知晓是我的身份?”
他心中五味杂陈,原本准备好的解释说辞此刻显得如此多余,一种被“算计”的感觉悄然滋生,却又奇异地并不令他恼怒,反而带着一丝莫名的……悸动?
听他提及玉清观,语气里还带着难以置信,墨兰原本因隐瞒而弱下去的气势顿时又升腾起来。
她嗔怪地飞过去一个眼风,那眼神似娇似怒,如同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殿下那日不是与顾候微服出行吗?怎能……怎能说我是故意的……”
她说着,背过身去,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
那似娇似嗔的眼神飘过去,被犹自怀疑人生的桓王稳稳接住,顿时也顾不得什么,上前一步,与她并肩而立。
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带着几分哄劝的意味:
“是我失言了。”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她细腻的侧颈上,终是将盘旋在心口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语气带着紧张与期待:
“那墨兰……,你……你还会同意的,对吗?”
墨兰闻言,缓缓转过头来,眼眸清澈如水,直直地望向面前这张俊朗的面容。
他深邃的眼眸中,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丝丝缕缕的情意,几乎要将人溺毙其中。
她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一个狡黠而灵动的弧度,故意眨了眨眼,装作不解其意:
“同意?同意什么?殿下说话,怎么没头没尾的?”
赵策英被她这装怪的模样弄得心绪飘飞,眼神也不由得有些飘忽,竟有些不敢对上那双过于清澈的眸子。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我是想问……不知四姑娘,能否愿意……做我的……”
“侧妃”那两个字,明明已在唇边盘旋了无数次,此刻却重若千钧,无论如何也吐不出口。
他深知以她的家世,正妃之位遥不可及,可面对她这般模样,那两个字竟显得如此……不堪。
“愿意。”
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挣扎。
赵策英身形猛地一僵,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倏然抬眸,不可置信地看向墨兰,眼中充满了惊疑与震动:
“你……你说什么?你愿意?”
他以为需要更多的解释,更多的承诺,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墨兰看着他这副震惊过度的模样,反而觉得有些好笑,点了点头,语气理所当然:
“自然是愿意的啊。”
这龙气主动送上门,她岂有拒绝的道理?
“可是……”
赵策英被她这过于爽快的态度弄得心绪更加混乱,他必须把话说清楚,不能让她有所误解,哪怕这会显得残忍,“墨兰,你应该知道……以盛家门第,你……你做不成我的正妃。”
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失望、不甘或是委屈。
然而,墨兰依旧平静地点了点头,神色坦然,甚至带着一丝不解:
“我知道啊。”
那模样,仿佛他只是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赵策英只觉得头脑一阵混沌,事情的发展完全脱离了他的预想。
没有预想中的委屈求全,没有狠心拒绝,她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失落。
她答应得如此干脆,如此……平静。
若是真的心悦,怎么没有一丝女儿家的羞怯,反而坦坦荡荡,郑重地好像要上阵杀敌,轻飘飘的又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事。
一个荒谬的念头突然窜入他的脑海。
他目光定定地锁住墨兰,低声问道:
“四姑娘,你……心中是否另有其他心悦之人?”
若非心中有人,她怎会对王妃之位无动于衷?
墨兰摇了摇头,回答得干脆利落:
“没有。”
“那你……”赵策英的心提了起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心悦我吗?”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攫住她,不容她有任何闪躲。
然而,墨兰迎着他的注视,依旧是那般认真地点头,眼神清澈见底,不见丝毫杂质:
“自然心悦。”
为了龙气,她自然是“心悦”的。
赵策英后退一步,头脑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又是前所未有的混乱。
她对他……或许有好感,但绝非他所以为的那种真挚情意。
这个认知,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他瞬间从方才的旖旎情思中清醒过来,整个人都僵住了,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与涩然。
“桓王殿下,你怎么了?”
墨兰看着他骤然变幻的脸色,以及眼中那复杂难辨的情绪,心中有些疑惑。
她看了看四周无人,索性主动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垂在身侧、微微有些冰凉的手掌。
暗搓搓吸龙气……
桓王微怔,掌心传来的柔软温热的触感。
他低头,看到墨兰微微泛红的脸颊。
一瞬间,他从那股冰寒的清醒中回过神来。
他回握住掌中柔荑,那细腻的触感如此真实。
他看着她“关切”的眼神,心中的疑虑与失落随即消散。
是了,她只是性子与寻常女子不同,更为坦率直接罢了。
她既愿意,便是心中有我。
方才那般,许是害羞所致。
赵策英在心中如此想着,脸上重新漾开温柔的笑意。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目光深邃,语气郑重:
“墨兰,我此生绝不负你。”
墨兰看着二人相握的手,感受着愈发充盈的龙气,眼睛满足地微微眯起,如同餍足的猫儿,脸上绽开明媚而真切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
“我信殿下。”
而另一边,高台之上,皇后沈氏的目光掠过场中,恰好看到了与顾廷烨一同归来的明兰。
两人虽保持着距离,但那隐隐间的默熟稔和轻松却让人难以忽视。
沈皇后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对身旁的宗室命妇们感慨道:
“想来不久之后,这汴京城里,又要添上几桩喜事了。”
周遭的贵妇们闻言,纷纷笑着附和。
然而,在这片看似融洽的氛围中,有些人的笑容却显得格外勉强,眼神闪烁,心思各异。
端坐在不远处的小秦氏,脸上虽也维持着得体微笑,目光却如同淬了毒的针,死死钉在场中那抹与顾廷烨并肩而行、偶尔相视一笑的明兰身上。
看着他们方才在马球场上那般默契地挥杆、进球,她眼底的阴狠之色几乎要压抑不住,手中的团扇被捏得指节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