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就连王若弗都惊愕地看向自己的姐姐,只觉得她今日真是昏了头了!
这等撕破脸皮、直戳墨兰痛处,甚至暗指桓王昏聩的话,岂是能随便说的?
这不是上赶着授人以柄,逼着墨兰去吹那枕边风么!
她再不能坐视不理,急忙开口试图转圜:
“墨兰,你姨母她、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说话一向没个顾忌,是有口无心的!
你千万别往心里去,莫要跟她一般见识!”
她不能真让墨兰因此记恨上王家,那也是她的娘家,是她的倚仗。
然而,墨兰却根本不接她的话茬,目光依旧直直地锁在康姨母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决绝:
“姨母今日是有心还是无心,你我心中都明白。
既然姨母口口声声瞧不上我这庶出的身份,想来,也必定瞧不上我这份为人新妇,特意为家中姐妹和长辈们备下的‘薄礼’了。”
她话音刚落,早已等候在门外的露种便应声而入,手中捧着一个铺着红绒布的托盘,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几个打开的锦盒。
如兰好奇心重,立刻凑过去看。这一看,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低呼出声:
“这……这是……”
只见那锦盒里,赫然是两颗浑圆硕大、光泽莹润的珍珠,以及几对水头极足、翠色欲滴的翡翠镯子!
那珍珠的大小成色,那翡翠的透亮晶莹,一看便知绝非寻常之物,价值不菲。
墨兰拿起其中一颗珍珠,放入如兰手中,语气随意却难掩其贵重:
“这珍珠是前些日子南边进献上来给皇后娘娘的,虽比不得东珠珍贵,在宫外却也十分难得了。
娘娘仁厚,赏了我一匣子,我瞧着这两颗成色最好,便挑出来,送给五妹妹和六妹妹。”
露种会意,立刻将另一个装有珍珠的锦盒呈到明兰面前。
明兰受宠若惊,连忙双手接过:
“四姐姐,这……这太贵重了……”
如兰也是爱不释手,摸着那温润的珍珠,既欢喜又有些不好意思:
“是呀,四姐姐,这还是皇后娘娘赏你的呢……我们怎好……”
墨兰却挑衅般睨了一眼坐在上首、面色已然铁青、胸口再次剧烈起伏的康姨母,唇角扬起一抹明媚而张扬的笑意,故意扬高了声音道:
“妹妹们尽管安心收下,只要妹妹们喜欢,便不辜负姐姐我的一番心意。
难不成,姐姐如今连给自家妹妹些许东西,还要看人脸色不成?”
她又见王若弗从露种手中接过那只翡翠镯子,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喜爱,便又问道:
“大娘子可还喜欢这镯子?”
“喜欢,喜欢!墨兰真是有心了!”
王若弗忙不迭地点头,摩挲着那只翡翠镯子,感受着那冰凉莹润的触感和内敛华美的光泽,小心翼翼地放回锦盒中,立刻吩咐身边的刘妈妈:
“仔细收好了。”
那态度,与方才对待康姨母的窘迫截然不同。
康姨母眼睁睁看着墨兰用这些宫中赏赐,轻而易举地收买了在场所有人,尤其是自己那个眼皮子浅的妹妹!
她再也忍受不住这巨大的羞辱与落差,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指着墨兰,气得浑身乱颤,声音嘶哑:
“你!你简直欺人太甚!!”
墨兰却仿佛根本没听到她的咆哮,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杯中已微凉的茶水,姿态优雅地放下茶盏,用帕子轻轻掖了掖嘴角,这才抬眼,目光淡然地扫过康姨母那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容,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讨论今日的天气:
“看这时辰,前厅应该快备好午膳了吧?
大娘子,五妹妹,六妹妹,我们是否该移步前厅了?
至于康姨母……”
她微微停顿,目光落在康姨母身上,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大度”,“您若是不嫌弃,自然也可留下一起用些。
放心,我们盛家,还不至于短了您这一顿吃喝。”
“你……!!”
康姨母被她这最后一句看似客气、实则极尽侮辱的话,气得眼前彻底一黑,喉头腥甜,真真是一个倒仰,险些又要晕厥过去!
谁、谁惦记她盛家这顿饭了!
康姨母终究是没脸留在盛家吃这顿午饭,带着满腹怨怼,几乎是落荒而逃。
那背影看在众人眼里,颇有几分狼狈。
只是无人敢表露分毫,各自垂眸敛目,将心思藏得严严实实。
通往正厅的抄手游廊下,日光透过雕花窗棂,洒下斑驳光影。
如兰故意放慢脚步,悄悄扯住墨兰的衣袖,将她拉到廊柱旁一丛茂盛的芭蕉后。
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心虚的紧张:
“四姐姐,我给你写信诉苦的事儿,你可千万替我瞒住了,别让母亲知道,不然她肯定又要罚我了。”
她顿了顿,想起方才厅内那场风波,又忍不住道,“那康姨母行事是有些张狂,不过咱们家上有祖母坐镇,她也翻不出多大的浪花来。
你今日……今日那几句话,可真真是把她的脸皮子都刮下来了,想来她往后也没那个脸面再轻易登我们盛家的门了。”
墨兰停下脚步,定定地看了如兰片刻,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绪,直看得如兰心里有些发毛,才见她唇角缓缓漾开一丝浅淡的笑意,如春风拂过冰面。
“五妹妹放心,我省得。”
她轻描淡写地应下,随即话锋一转,像是随意提起家常,“说起来,六妹妹的婚事已然定下,大娘子想必也为你相看了不少人家吧?”
如兰闻言,脸颊瞬间飞上两朵红云,如同染了上好的胭脂。
她扭捏地垂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上缀着的珍珠,声若蚊蚋:
“母亲……母亲她是有这个意思,提过想让我嫁回外祖家,王家表哥……”
然而,那羞涩的红晕并未持续太久,便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显而易见的犹豫和迷茫,“可我……我连王家表哥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不知道,更别提脾气秉性如何了……”
墨兰了然地点点头。
如兰这般情态,显然是女儿家心思萌动,却又因对未来夫婿一无所知而感到忐忑不安。
她心中微动,王家虽祖上曾出过配享太庙的能臣,显赫一时,但近些年后辈子弟中并无甚突出建树,如今全指望着这次回京能谋个好缺,重振家声。
具体得了什么官职,尚是未知之数。
“王家……”
墨兰沉吟着,心下已有了计较,打算回府后寻个机会向桓王探探口风。
若王家表哥是个堪托付的,促成这门亲事,于如兰是好事,于桓王更是好事。
若能因自己而促使家族更为和顺昌盛,那执念深重的原主,只怕尾巴都要骄傲地翘到天上去了。
这念力值,想必又能丰厚几分。
午膳在一种微妙而和谐的氛围中用完。
盛家姐妹难得聚在一处,又有王若弗刻意维持场面,倒也言笑晏晏,仿佛清晨那场冲突从未发生过。
膳后,墨兰便与桓王一同告辞,登上了回王府的马车。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辚辚之声。车厢内,墨兰靠着软垫,微微阖眼,看似小憩,脑中却仍在梳理着今日种种。
桓王坐在一旁,手中拿着一卷书,目光却偶尔落在她沉静的侧颜上,并未出言打扰。
回到王府,二人刚踏入院落,便听见一阵略显尖锐的斥责声。
抬眼望去,只见大丫鬟云栽正柳眉倒竖,指着一名跪在地上的小女使厉声训斥。
那女使身形纤细,穿着府中低等婢女的青色比甲,正瑟瑟发抖。
见墨兰与桓王走近,云栽连忙收敛了怒容,上前福身行礼,语气里仍带着未消的气愤:
“娘娘,殿下,你们回来了。
这小丫头做事毛手毛脚,将库房里新得的那套上好的甜白釉瓷盏给摔了一套!
奴婢不过训斥了她两句,她竟还不服管教,出言顶撞!”
地上跪着的小女使闻声,更是将身子伏低了些,肩膀微微颤动,带着哭腔抬起头来讨饶,露出一张清秀可人、犹带泪痕的脸庞:
“桓王殿下、侧妃娘娘明鉴……奴婢、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奴婢知错了,求殿下、娘娘开恩……”
说话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白皙的脸颊不断滚落,恰似梨花带雨,一派楚楚可怜之态。
尤其那双水雾弥漫的杏眼,含着无尽的委屈与惊惧,眼波止不住地往桓王身上飘去,欲语还休,当真是我见犹怜。
云栽在深宅大院伺候多年,岂会看不出这等浅薄伎俩?
见她这般作态,分明是存了攀高枝的心思,顿时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撕破她那层伪装。
墨兰目光淡淡地扫过那小女使矫揉造作的神态,又瞥了一眼身旁面色无波、看不出喜怒的桓王,心中明镜似的。
她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嘲讽,语气平静无波,对桓王道:
“瞧见了?这是做给你看的。”
说着,她抬手轻轻按了按太阳穴,面露倦色,“我有些乏了,先进去歇会儿。这里,殿下看着处置吧。”
语毕,竟真就不再理会眼前这幕闹剧,也不管桓王那欲言又止的眼神,以及地上那小女使因她这句话而骤然僵住的身形,径直扶着丫鬟的手,袅袅婷婷地往内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