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究是叹了口气,带着几分认命,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他的坚持而产生的微妙妥协:
“好吧,依你。
那我们……就先不回驿站,但也不走远,就在这北汉境内,寻一处稳妥的地方等她。
但愿绿翘那丫头机灵些,能平安找来。”
语气中,不免带上了几分对未能及时带走绿翘的幽怨,她抬眼睨着张之程,嗔怪道:
“都怪你,之前明明信誓旦旦说能安排好,带上绿翘一起走。
如今倒好,将她一个人落在了后面,若有个什么闪失……”
张之程脸上顿时浮现出几分尴尬与为难,他上前一步,靠近车厢,声音放得极低,带着安抚的意味:
“事发突然,你放心,绿翘姑娘伶俐,宫中亦有我们留下的暗线,她定能平安脱身。”
他见她眉宇间忧色未散,心中微软,忍不住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将她拥入怀中。
手掌在她单薄的背脊上轻柔地拍抚着,如同安慰一个受惊的孩子,温言软语道,
“莫怕,一切有我。”
马湘云本也并非真的有多生气,更多是出于对绿翘的担忧和对前路的焦躁。
此刻被他拥在怀中,听着他胸膛传来沉稳的心跳,感受着那笨拙却真诚的安抚。
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混合着风尘与淡淡青草气息的味道,心中那点残存的气恼,竟像春日阳光下的薄冰,悄无声息地融化消散了,只留下一片难以言喻的复杂暖意。
然而,就在这短暂温情弥漫的刹那,一声清脆婉转、却带着明显戏谑意味的轻笑声,从不远处的官道上传来。
“呵……”
两人同时警惕地循声望去。
只见官道转弯处,一人一骑缓缓而来。
端坐于马背之上的,正是马馥雅!
她依旧戴着遮蔽面容的幕篱,此时,她正笑吟吟地望着姿态亲密的二人,幕篱轻纱微动,不知已将方才那番情景与对话听去了多少。
马湘云心中警铃大作,但面上却不动声色,隔着面纱,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率先开口:
“公主殿下金枝玉叶,怎的独自一人骑马出了驿站,来到这荒郊野地?
可是有何要事?”
马馥雅驱马又近了几步,目光仿佛能穿透两层轻纱,落在马湘云那双即使遮掩也能看出轮廓的、让她感到莫名熟悉的眉眼上。
她唇角笑意加深,声音依旧柔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探究:
“本公主在驿站中发现你们这么早就离开,实在放心不下。
夫人不是刚有身孕,需要静养吗?
怎的刚用了早饭,便要匆匆上路?
这旅途颠簸,若动了胎气,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本公主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夫人应当随我回驿站好生休息,待身体稳妥些再行赶路不迟。”
她句句关切,字字紧逼。
张之程见状,立刻踏步上前,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堵墙,将马湘云护在身后。
他脸色冷凝如铁,眼神锐利如鹰,其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直刺马馥雅:
“公主殿下好意,草民心领了。
但内子的身子,草民自会小心照料,不劳公主殿下费心挂怀。
还请殿下自重,莫要强人所难。”
他一手已悄然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马馥雅被他那毫不掩饰的狠厉气势慑得一怔,脸上那维持完美的柔和笑容不由得散去了几分。
她强自镇定,语气放缓,试图安抚这头似乎随时会暴起伤人的护卫:
“壮士不必如此紧张。
本公主并无恶意,只是出于对尊夫人身体的担忧。
你看……”
她话语微顿,刻意加重了这个称谓,
“我对‘尊夫人’确是真心关切,绝无他意。”
她希望这强调能让他放松警惕。
马湘云见马馥雅并未立刻撕破脸皮挑明身份,心知她或许也有所顾忌,或是想套取更多信息。
她便也顺水推舟,只做不知,语气平和地解释道:
“公主殿下仁心。
只是家中确有急事,需尽快赶回去,实在不便久留。
还望公主殿下体谅。”
她说着,轻轻拉了一下张之程的衣袖,示意他退回马车旁,不必如此对峙。
她自己则向前迈了一小步,平静地看着马馥雅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带着几分不让须眉的英气。
两个女子,隔着薄薄的纱幕,在荒凉的官道旁静静对峙。
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
片刻后,马湘云忽然轻轻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马馥雅耳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淡然。
甚至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
“刘连城心里,一直有你。”
她缓缓说道,如同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
“从过去,到现在,未曾改变。
希望公主殿下此去北汉,能得偿所愿,好好做他的皇子妃。”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马馥雅心中激起了千层浪。
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从两人之间掠过。
马馥雅幕篱下的脸色,瞬间变得复杂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