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牛山深处,无名岩洞(吴有名据点)
岩洞深处,潮湿阴冷,仅靠几支松明火把提供昏黄摇曳的光。洞壁渗出的水珠滴落在石洼里,发出单调的回响。吴有名裹紧身上的旧皮袄,借着火光,手指在一张画满简易标记的伏牛山周边草图上缓缓移动。他面前站着三个精悍的汉子,眼神锐利如鹰,正是他手下最得力的探子:老猫(擅潜行)、鹞子(眼力好、擅攀爬)、石头(沉稳、力气大)。
“周燧那边,”吴有名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山风刮过岩石的粗粝感,“招兵动静不小,快把禹州城外那些快饿死的‘骨头’都划拉干净了。人多眼杂,容易招风。老猫,你带两个人,扮成收山货的,去禹州西边那几个快绝户的村子盯着。不是去招人,是去‘看’人!盯着点官府的差役和城门口的兵油子,看他们有没有格外留意流民去向。周燧那小子胆大包天,但别让他把狼招来还不自知。”
老猫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低声应道:“明白,头儿。官差懒骨头,只要不闹到城下,多半睁眼闭眼。俺们会留神有没有‘多事’的。”
“鹞子,”吴有名的手指移到草图上的襄城位置,“你的老地方。襄城守备换了人,姓刘,底细不明。你摸进去,弄清楚三件事:新守备手下实打实能打的兵有多少?城里的粮仓,哪几个是真有粮,哪几个是空壳子糊弄鬼的?还有,守备衙门和几家大粮商之间,最近有没有不寻常的车马往来?特别是…有没有往南阳府方向走的车队!”他强调最后一句。
鹞子咧嘴一笑,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牙:“头儿放心!那刘守备的姨太太爱逛绸缎庄,俺有门路。粮仓的耗子洞俺都熟!南阳府的车?只要它出城,俺鹞子就能给它数清楚轮子印!”
“石头,”吴有名看向最沉稳的汉子,手指点向叶县,“你去叶县。那里是水路陆路的小码头,消息杂。重点打听两样:第一,最近有没有从南边(湖广)过来的大股溃兵或者流贼过境的消息?特别是左良玉那‘阎王’的兵,走到哪儿了?第二,叶县码头,官家征用民船运粮的动静大不大?往哪儿运?是北上给李永福那老狗续命,还是往别处?”
石头瓮声瓮气地回答:“溃兵过境,码头扛活的苦哈哈消息最灵。官船?动静瞒不住人。俺晓得轻重。”
吴有名满意地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小竹筒,竹筒两端用蜡封得严严实实。“还有件顶顶要紧的事!”他神色凝重,“将军有令,要尽快打通和李二狗那条线的联系!他在南阳府,现在化名‘李文’,应该是混进衙门了,具体位置不明。鹞子,你路子野,到了襄城,想办法找个绝对可靠、脚程快、嘴巴比裤腰带还紧的兄弟!把这东西,”他把小竹筒递给鹞子,“用最快的马,送到南阳府!交给城里‘永顺’杂货铺的孙掌柜,就说‘老家山货到了,问李掌柜几时有空来验验成色’。记住,只认孙掌柜,东西当面交!告诉他,这是‘黑风寨的急信’,李掌柜(李文)自然懂!沿途绝不许出岔子!”
鹞子小心翼翼接过竹筒,像捧着块烧红的炭,立刻塞进贴身的暗袋里,肃然道:“头儿放心!俺亲自挑人,亲自安排路线!保管把话送到孙掌柜手里!”
“去吧,都小心点。官军的通缉告示还热乎着呢,眼睛放亮点!”吴有名挥挥手。三条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山狸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岩洞外的夜色里。洞内只剩下松明燃烧的噼啪声和吴有名凝视着草图的深沉目光。无形的网,正随着他的命令,悄然撒向山外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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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风寨,聚义厅(临时充作指挥所)
厅内气氛与吴有名的岩洞截然不同。虽也简陋,但人气旺盛,甚至有些嘈杂。新招募的两百多号“新兵”暂时挤在厅外空地上,由几个老兵带着领粗糙的杂粮窝头和稀得能照见人影的菜汤。人人捧着破碗,埋头狼吞虎咽,吸溜声此起彼伏。厅内,陈远、孙铁骨、王虎、孔林节围着一张粗糙的木桌,桌上摊着吴有名手下刚送回的几份情报简图和孔林节密密麻麻的记录。
陈远拿起一份画着简易城防标记的襄城草图,眉头微锁:“吴有名动作不慢。襄城新守备刘成栋…此人底细如何?孙大哥可有耳闻?”
孙铁骨摇摇头,声音沉稳:“未曾听过。宣府那边没这号人物,应是新提拔的,或是别处调来的佐贰官。吴有名探得他手下实兵不足三百,大半是卫所老弱,真正披甲能战的亲兵家丁,估摸也就五六十号人。城防…西、北两门稍固,东、南城墙有多处坍塌,用土坯和烂木头草草堵着,一推就倒。”
“不足为虑。”王虎抱着双臂,眼神锐利如枪尖,“给俺一队精兵,一个夜袭就能摸上去!”
陈远摆摆手:“不急。现在打襄城,就是捅李永福的腰眼,逼他拼命。我们的新兵…”他抬手指了指外面那些捧着空碗、眼巴巴望着锅里还有没有汤底的瘦弱身影,“看看他们,现在拉出去打仗?那是送死。”
孔林节适时接口,指着另一份记录:“将军明鉴。新兵体质太虚,属下按赵老叔的法子,每日两餐稠粥,加些山上挖的土茯苓、葛根粉熬汤,勉强吊着元气。但至少需调养半月,方能有些气力。眼下,只能安排些寨中杂务:伐木加固寨墙、清理引水沟渠、帮厨、搬运柴火等轻省活计。一来养身体,二来也让他们熟悉规矩,知道令行禁止。”
“就这么办。”陈远点头,“孔先生,粮秣分配和调养之事,你多费心。孙大哥,王虎兄弟,新兵编伍暂时缓一缓。先把他们打散,十人一组,每组由一位可靠的老兄弟带着干活、管饭、讲规矩!谁偷懒耍滑、不听号令,第一次饿一顿,第二次鞭子,第三次…军法从事!让他们明白,这碗饭,不是白吃的!”
“是!”孙铁骨和王虎齐声应道。
陈远又拿起石头从叶县传回的口信记录(由孔林节整理):“叶县码头…官船征调频繁?方向不明?”他指尖敲着桌面,眼中精光一闪,“左良玉在湖广追剿八大王(张献忠),战线拉长,粮草转运必然吃力。南阳府是湖广进入河南的门户之一…李永福那老狗自己都饿得眼绿,哪有余粮接济左良玉?这官船运的粮,要么是湖广那边挤出来北运的军粮,要么…就是南阳府本地豪绅‘孝敬’左阎王,买平安的‘血粮’!不管是哪种,都说明左良玉的兵锋,离南阳不远了!南阳一乱,李永福的粮道…”
孙铁骨和王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和一丝…期待。乱,才有机会!
“必须尽快联系上李二狗!”陈远斩钉截铁,“吴有名派去送信的人出发了?”得到孔林节肯定的答复后,他继续道:“李二狗(李文)现在到底在哪个衙门?什么职位?南阳府官军,特别是李永福所部最近的动向、粮秣储备如何?还有…左良玉的兵到底到哪儿了?这些消息,是咱们下一步棋的关键!孔先生,一旦李二狗有消息传回,无论多晚,立刻报我!”
“属下明白!”孔林节郑重应下。
“好!”陈远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新兵养着,寨子守着,消息探着!屠三疤那边,也该有动静了。我去看看他这把‘过山风’,今天刮的是东风还是西风!”他抓起桌上自己的佩刀,大步走出聚义厅。厅外,新兵们看着这位年轻的将军,眼神复杂,有敬畏,有茫然,但更多的是对那碗稀粥的渴望。陈远没看他们,径直走向寨门方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该是屠三疤这把快刀出鞘,去割回“肉”来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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