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林节汇报完毕,大堂内落针可闻,唯有粗重的呼吸声和烛火摇曳的轻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位之上,等待着那决定命运的时刻。
陈远缓缓站起身,双手按在案几上,目光沉静而威严地扫过堂下每一张或激动、或紧张、或期盼的面孔。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沉稳有力,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诸位!”他开口道,声音在空旷的大堂内回荡,“自崇祯十三年五月,我等于河南流民中挣扎求存,至今不过大半年光景。忠义营能从无到有,由弱至强,乃至今日坐拥襄城,拥兵逾万,钱粮足备,名动豫西!此间艰辛,不足为外人道!这一切,靠的不是我陈远一人,靠的是在座诸位,以及营中成千上万弟兄们的浴血奋战、忠心耿耿、以及不离不弃!”
他语气诚恳,带着真挚的情感,让许多老兄弟回想起当初筚路蓝缕的岁月,不由得心潮澎湃。
“功劳,不该被埋没!付出,理当有回报!”陈远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金石之音,“今日之职位安排,一切皆以过往所立功劳、所显能力为准绳!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此乃我忠义营立足之本!”
说罢,他郑重地拿起案几上那本厚厚的红绸册子,转身,亲手递到了孔林节面前:“孔先生,劳烦你,代为宣读。”
“属下遵命!”孔林节躬身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册子,仿佛接过了一份千钧重担。他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向众人,缓缓展开了册页。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孔林节目光落在册页第一行,声音清晰而肃穆:“孙铁骨,上前听令!”
位于武将首位、早已心中有数的孙铁骨,闻声霍然起身,大步走到堂中,面向陈远,抱拳躬身,甲叶铿锵:“末将在!”
孔林节看着册文,朗声宣读其功:“孙将军自禹州起,便追随将军左右。禹州守城,临危受命,指挥若定,血战三日,城墙屹立不倒,其亲弟更于此役中,壮烈牺牲,忠烈可昭日月!其后,于我军粮草断绝之际,协同李二狗,自南阳运回三百石救命粮,解燃眉之急!面对李永福大军围剿,孙将军负责一线天主阵地,沉着应战,指挥有方,终大破官军主力,扬我军威!入驻伏牛山半载以来,夙兴夜寐,兢兢业业,整军经武,练兵防卫,功勋卓着!”
一番功劳数下来,堂下众人无不肃然,看向孙铁骨的目光充满了敬佩。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功劳,更是血与火的见证。
孔林节最后高声宣道:“特此,擢升孙铁骨,为忠义营战兵一营参将,总领一营所有战训、作战事宜!”
“末将孙铁骨,领命!必竭尽全力,练强兵,打胜仗,不负将军重托!”孙铁骨声音洪亮,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与忠诚。他深知,这个位置不仅是荣耀,更是沉甸甸的责任。作为忠义营实际上的二号人物,他见证了这支队伍从微末中崛起,如今更是被委以绝对主力,心中豪情与感念交织,只觉得当初的选择,无比正确!
孔林节微微颔首,示意孙铁骨归座。随后,他语气转为平淡,念到了自己:“任命,孔林节,为忠义营军师,兼后勤副总管,协理军机,统筹后勤诸务。”
虽然职位名称未变,但谁都明白,如今的“军师”和“后勤副总管”,与在黑风寨时不可同日而语。麾下管理的人员、钱粮、物资翻了何止十倍?其权责与地位,已然是文官体系之首。孔林节面色平静,只是向陈远微微躬身,便退回座位。
“王虎,上前听令!”孔林节继续念道。
王虎早已按捺不住,猛地站起,几乎是小跑着来到堂中,声如洪钟:“末将在!”
“王将军之功:禹州守城,身先士卒,勇不可当,手刃敌酋,血染征袍!襄城营救周燧,率精锐突出重围,一往无前,悍勇无双!野狼峪阻击李永福部,临阵指挥,据险而守,浴血奋战,终退强敌,显名将之姿!伏牛山整训,协同孙参将,练兵不懈,劳苦功高!”
孔林节每念一句,王虎的胸膛就挺起一分,脸上充满了自豪。
“特此,擢升王虎,为忠义营辅兵二营游击将军,总领二营所有事务,护卫襄城及周边县城,保境安民!”
“末将王虎,领命!”王虎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抱拳的双手青筋毕露,“请将军放心!有二营在,必保襄城及周边,稳如磐石,万无一失!”他终于独当一面,成为了与孙铁骨并列的高级将领,如何能不激动?
接着,孔林节又正式宣读了之前已确定的任命:
“王二牛,任命为襄城守备参将,统精兵一千,总揽城内治安、武库及要地守卫!”
“韩猛,任命为襄城四门都尉,统兵一千,专司城门守御及城防体系构建!”
王二牛和韩猛依次出列,铿锵领命。
随后,孔林节念到了一个让众人稍稍侧目的名字:“李二狗,上前听令!”
李二狗一个激灵,连忙从文官序列中小步快跑出来,他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新做的棉袍,此刻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躬身道:“下…下官在!”他之前虽有实权,但并未在如此正式场合被任命过。
“李二狗,自忠义营初立,便负责情报探查,屡立奇功,消息灵通,为大军决策提供关键依据,于壮大我军实力,贡献匪浅!特任命李二狗,为忠义营后勤副总管,兼忠义营情报总管,总领一切情报搜集、分析、传递事宜!”
“下官…下官李二狗,领命!谢将军信任!将军对二狗恩同再造,二狗…二狗一定……”李二狗激动得语无伦次,眼圈泛红,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表忠心,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阵,直到陈远笑着抬手虚按了一下,温言道:“好了,二狗,你的忠心,我知晓。日后用心办事即可。”他这才讪讪地停下,抹了把眼角,躬身退下。
“赵老,任命为后勤总管,总揽全军粮秣、被服、军械、匠造等一应后勤保障事务!”
赵老头乐呵呵地起身拱了拱手,算是领命,他如今手下人才济济,各类工匠、管事云集,权力之大,远超从前。
“夜枭,任命为情报副总管,协助李总管处理情报事务。”一个坐在角落、面容普通毫无特点的中年汉子默默起身,微微躬身,便又悄无声息地坐下,仿佛从未存在过。
“吴有名,任命为忠义营骑兵营千总,统领所有骑兵,协同孙参将、王游击作战!”
吴有名肃然出列领命,骑兵乃军中骄子,他能稳坐此位,亦是能力与忠诚的体现。
“陈铁柱,任命为将军直属亲兵营千总,专司护卫将军安全,听从将军直接调遣!”
陈铁柱大步出列,瓮声瓮气地吼道:“铁柱领命!必誓死护卫将军安全!”亲兵营虽只四百余人,但人人披双甲,执利刃,乃百战精锐中遴选而出,堪称全军战力巅峰,无人敢小觑其地位与实力。
接下来,是更受瞩目的中层将领任命。
“屠三疤、吴铭、李大根!”孔林节一次念出三个名字。
三人立刻出列,并肩而立,神色激动。
“任命尔等三人,分别为忠义营战兵一营,第一、第二、第三部千总!协助孙参将,统领各部精锐!”
“末将领命!”三人齐声应道,声震屋瓦,脸上洋溢着终于独掌一部的兴奋与豪情。
“刘黑塔、赵魁、孙胜、钱豹!”孔林节又念出四个名字,这四人是陈远根据近期表现,从老兵中提拔起来的骁勇之辈,名字虽俗,却透着悍勇之气。
四人出列。
“任命尔等四人,分别为忠义营辅兵二营,第一、第二、第三、第四部千总!协助王游击,治理好二营!”
“末将领命!”四人同样激动不已,这意味着他们正式迈入了忠义营的中高层将领之列。
一系列任命下来,大部分核心与中层职位都已尘埃落定。然而,一直坐在李二狗下首的周燧,却迟迟未听到自己的名字,手心已然全是汗水,脸色微微发白。他自问功劳不小,从禹州袭营引路,到后来招兵买马,经营外围,无不尽心尽力,难道……
就在他内心焦灼不安,几乎要绝望之时,主位上的陈远,却亲自开口了:
“周燧。”
声音不高,却让周燧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
陈远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丝欣赏:“周燧,你非最早随我之人,然自加入忠义营以来,勤勉任事,多有机变。禹州夜袭,你引路建功,扭转战局;其后招兵买马,联络地方,为营中补充了大量兵员与物资,于忠义营根基建设,立下汗马功劳。你之才能,不止于冲锋陷阵,更在于协调沟通,经营地方。”
陈远顿了顿,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宣布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任命:“现任命你,为忠义营辅兵二营副将,兼忠义营招兵总管,秩同游击,协助王虎将军处理二营军务,并总揽全军兵员招募、甄选、安置事宜!”
副将!招兵总管!秩同游击!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周燧耳边炸响。他完全懵了,这个职位,几乎将他拔高到了与李二狗、王二牛等人并列的地位!他原本以为能得一千总之位便是万幸,没想到……
一旁的刘黑塔见他傻愣着,赶紧偷偷踢了他一脚。周燧这才如梦初醒,慌忙出列,因为激动,脚步都有些踉跄,深深一揖到地,声音都在发颤:“末…末将周燧,领命!谢将军超拔之恩!燧必肝脑涂地,以报将军知遇之恩!”
陈远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由得笑了起来,温言勉励道:“不必如此紧张。我看重的是你的机敏与实干之才。二营新立,兵员庞杂,王虎将军勇猛善战,于细致管理或有不逮,你正好辅佐于他,将二营打理得如臂使指。招兵一事,更是我军根基,关乎未来,交给你,我放心。好好干,莫要辜负我的期望。”
“是!将军!末将明白!定不负所托!”周燧心中热血沸腾,只觉得士为知己者死,此刻便是为陈远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随后,孔林节又宣读了一系列次级任命:
余大壮、李石头为亲兵营一、二部把总;
鲁燧为火枪营把总;
张铁臂为匠造处总管;
……
一系列名字念下来,忠义营从高层到中层,再到各技术兵种主管,一套完整而清晰的权力架构与军事体系,已然成型。端坐于末席观礼的王有财、张勇、李禀赋等人,看着这蒸蒸日上、人才济济的场面,心中更是敬畏交加,彻底绝了任何其他心思。
所有任命宣读完毕,陈远再次起身,做最后总结,声音铿锵:“以上任命,皆已记录在册,不日将行文公示全军!同时,亦会禀报南阳府及朝廷备案!”
他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当然,如今这襄城地界,是我忠义营弟兄用血汗打下来的!规矩,自然由我们来定!朝廷认与不认,襄城都在这里,忠义营,也都在这里!”
话语中的自信与霸气,令所有将领胸中豪情激荡,齐声吼道:“愿为将军效死!愿为忠义营效死!”
声浪滚滚,直透云霄,预示着襄城乃至整个豫西,一个新时代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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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陕西潼关,总督行辕。
气氛与襄城的激昂火热截然不同,显得凝重而压抑。陕西总督傅宗龙,一位年近六旬、面容清癯却带着戎马沧桑的老将,正对着桌上一幅巨大的河南舆图怔怔出神。烛光映照着他紧锁的眉头和眼角的深纹。
一旁的心腹幕僚低声禀报:“部堂,三边将士已陆续集结,然……粮饷缺口仍大。户部答应的粮秣,十亭只到了三亭,开拔银更是遥遥无期。军中已有怨言,恐士气不振啊。”
傅宗龙长长叹了口气,声音带着疲惫与无奈:“老夫岂不知粮饷为重?然闯贼肆虐河南,洛阳沦陷,福藩罹难,天下震动!陛下忧心如焚,连番下旨催促出关……我等身为臣子,岂能因粮饷不继,便坐视流寇坐大?”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东南方向沉沉的夜空,那里是河南,是李自成盘踞的洛阳。“李自成新得洛阳,资储山积,士气正旺。我军……唉,缺饷乏粮,士卒饥疲,以此疲敝之师,深入贼巢……”他没有再说下去,但言语间的担忧,显而易见。
幕僚亦是沉默,良久才道:“是否再向朝廷上疏,恳请……”
“罢了!”傅宗龙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疏文已上过数道,又有何用?国库空虚,非止一日。传令下去,五日之后,大军开拔,出潼关,入河南!”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舆图上那片广袤而纷乱的土地,喃喃自语,仿佛在问自己,又仿佛在问这沉寂的夜色:“河南……不知此番,是马到功成,还是……龙困浅滩?”
寒风掠过辕门旗杆,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在回应着这位老将心中无尽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