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结归纠结,东西还是要买的。
等叶昭回了驿站,萧屹川还没醒,他的伤口倒是已经处理好了。
她走回房间,将悄悄买来的东西收好,开始今天的锻炼。
这段时间她身边一直有人,现在终于又是自己一个屋了。
没一会儿,就到了晚饭的点,萧屹川醒了,几个孩子也醒了,那边的屋子热闹起来。
没有人来告知她,她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去凑热闹。
就在她想要不要去厨房拿饭时,送饭的女兵终于来了。
今日放饭有些晚,叶昭礼貌谢过,就在自己的屋子静静吃了起来。
屋内只有她的咀嚼声,伴着外面传来的嬉笑声,叶昭吃着晚饭,忽然想起了以前。
虫族无穷无尽,蓝耀星的子民自打上了战场,就四处征战,余生几乎都是在战舰上度过。
军团的饭点都是固定的,大部分士兵都在一个时间段去食堂进食,而她作为军团长,在食堂有自己的专属空间。
数年来,大家的每一顿饭都是在食堂里。
那时候,她也是在里面独自吃饭,听着外面热闹的声音。
她停下手中动作,无意识地咀嚼了几下。
记忆与现实好像在这一刻重叠了。
叶昭罕见地失神了片刻。
突然嘎吱一声,后牙咬到一个麻椒。
麻酥酥的涩意在舌根炸开,她蹙眉看着桌上的菜,忽然笑了。
还是不一样的。
菜不一样。
这里也没有虫族,她也将拥有更多的选择,决定自己要怎样过完这一生。
吃完饭,没等之前的女兵过来取,叶昭收拾好碗筷送回了厨房。
路过萧屹川的屋子时,听见他们似乎在议事。
清晰的谈话声传进叶昭的耳朵。
“这帮鼠辈!我等在战场上拼杀,他们在后面勾心斗角,如今我们已经远走他乡,他们居然还不放过!
将军,东边和北边的屯军越发势大,隐隐有自立为王之意,我们差他们什么!不如我们也反了吧!盘个地盘,自由自在,何故受这气!”
叶昭一怔,收住脚步。
她这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她环顾四周,确定无人看见,飞身而起,脚尖轻点房顶,静静落座。
吱呀一声,萧起打开门,探头望望左右,又关上门。
门内范修明严肃地声音响起:“小心隔墙有耳!这又不是咱们的地盘,你说话谨慎些!”
萧石也憨憨道:“就是!俺都知道要谨慎,你个莽夫!”
“你!臭石头,你别以为你抗揍我就不会揍你!”
“你凭什么揍俺,俺又没说错?”
“好了!”
屋中一静。
萧砚铮和萧屿帆自打刚才就不敢吱声,萧灵薇也已经沉沉睡着。
萧屹川语气低沉:“此话不必再说,我知你们为我不平……
但人身在世间,哪有什么绝对的自由?”
叶昭怔了怔,慢慢向后躺下,忽然发现今天竟是个月圆之夜。
耳边萧屹川的声音还在继续。
“萧家征战数年,父亲对今时的情景也不是没有料想过。
不管谁在那个位子上,总有一天,多半都会走向这番结局。今日是萧家,明天也可能是李家、孟家。”
萧屹川眼神沉痛却又隐忍,他视线缓缓扫过几个孩子,尤其在萧屿帆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屹川,峙疆,屿帆。
萧家不断收敛锋芒,表达忠心,可结果呢……
“我们低调多年,仍是没逃过这命运。
但是即便如此,萧家也从没想过要谋权篡位!”
他垂下眼帘,眼神晦暗难辨,“更何况……如今那位置,也不是那么好坐的。”
屋内沉默良久。
过了一会儿,范修明开口道:“将军说的是,如今之计,我们重中之重便是顺利前往永宁赴任,其他的事,以后再决定也不迟。”
说着,他面色一正。
“还有一事要禀报将军,今日我们去那襄州转运司调度粮草,那转运史只言总领所不曾下发调令,便对我等诸般推诿,末将瞧着他们应是想多讨要些好处。
待将军身体好转,还需您亲自拿着勘合走一趟。”
萧屹川点了点头表示知晓,众人又说了两句,便都从那屋子出来,只留下一个萧纯看护。
叶昭躺在屋顶上许久,等到屋里的萧屹川都睡了,才轻手轻脚地回了房间。
宣政殿。
萧屹川站在殿中,低着头。
右相柳振昌相面朝景帝,躬身道:
“陛下!萧家几代忠良,尽皆为我大景英勇捐躯!如今萧家上下老小加在一起甚至不足一掌之数,永宁那般虎狼之地,如何能将他们派去那里!还请陛下三思啊!”
左相孟钧出列:“此言差矣!
陛下不仅追封萧崧为护国大将军,还亲封萧屹川为镇远侯,就连本阁都推举他为永宁府经略安抚使如此高位!此等殊荣,满朝武官之前何人享有?
有些人……莫要不识好歹!”
柳振昌大怒,抬手指着孟钧的鼻子大骂:
“你这老匹夫!那永宁连你都奈何不得!你让萧家这几个稚嫩小儿去了那里如何生存?!”
孟钧看一眼低头沉默的萧屹川,张嘴笑道:
“右相真是糊涂了!谁人不知萧大将军乃我大景朝百年一遇的神勇猛将,别人不行,萧屹川未必不行。
如今陛下还给予他如此大权,那永宁又驻有怀远、靖东两支大军,就算不能手到擒来,也绝对是安身无虞,享尽富贵呢!”
他不等柳振昌再说,又朝景帝一拱手:
“更何况,陛下,萧家灭门之案,未必不是他们自己治家不严之过。
若非有人前去接应,这西征之战,再生变数也不是不可能啊!”
柳振昌眼神凌厉:“孟钧!你的人到边州之前,西梁已然归顺!萧家赢了这仗是板上钉钉之事!你安敢污蔑忠良,寐下萧家之功?!”
孟钧扬眉:“柳振昌!战场上瞬息万变,你怎能如此断言?再说,若是连萧屹川都阵亡,那西梁国别说归顺我国,怕是连边州都要失守吧!”
柳振昌冷笑:“事实已然如此,你再如何胡言乱语,萧家就是平定了西梁!
我倒要问一问左相,你是如何能未雨绸缪,早早就派了人过去支援?”
孟钧从容一笑,转身就是一拜:
“哪里是微臣,当然是陛下深谋远虑,亲自吩咐老臣整备军队前去支援,以防萧家对战不力,致使我大景陷入战火。”
霎时,柳振昌满脸震惊,他失神地盯着孟钧,一时竟不能言语。
“好了!”
众人顿时跪倒在地。
景帝祁珩声音听不出喜怒:“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他先是看了一眼孟钧,又将视线移到萧屹川身上:
“萧爱卿,你可有话说?”
萧屹川僵立半天的身子终于动了动。
他缓缓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举手投足之间似有千斤重:
“陛下,臣恳请您下令清查我萧家灭门之祸,并将那西梁国奸细缉拿,以慰我大景英烈在天之灵!”
他说完,景帝却并未给予回应。
大殿中气氛顿时越发凝重压抑。
“陛下,万万不可!”
孟钧清咳一声,打破沉默:“如今西梁国刚刚归顺于我国,合该安抚才是,不宜节外生枝。
更何况,此事是萧家自己用人不察,养虎为患。
臣已查清,都是他们将那西梁国流落在外的公主认做养女,才导致惨案发生,都是他们自食苦果罢了!”
他眼神陡然凌厉,转身质问:
“镇远侯!难道你想因你一家之事,让我大景国再次陷入战火吗?!”
萧屹川双拳紧握,两目泛红,其中似有滔天怒意,但面对这诛心之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柳振昌此时回过神,一步上前:
“左相此言差矣!那西梁国狼子野心,数年前便派奸细潜入我国,如今他们已是战败之犬,更该将那公主主动送来,以表忠君之意!”
“够了!!”
柳振昌一怔,抬头看向景帝,却见那脸上竟有几分愠怒之色!
他急忙低头,脑海中思绪纷飞,心底越来越沉。
“萧爱卿,左相说得不无道理,此事不妥,你暂且按下吧。”
萧屹川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祁珩眼神漠然,避过他的视线。
萧屹川直视景帝良久,心中怒火越发沸腾。
他环顾四周——
孟钧在左,似是嘲讽,柳振昌在右,低头沉默。
他蓦地转身,身后的文武百官竟都面无表情,一脸冷漠!
萧屹川步伐凌乱地不断后退,几个粗重的喘息之后,他双目赤红,终是忍不住,一把拔出腰间利刃,挥手将身旁的左相割了喉!
霎时,大殿之中惊声四起,众人齐齐就要伸手抓他!
萧屹川甩落刀尖鲜血,一步步走上高台,走向景帝。
在赖成德惊叫的“护驾!”声中,在百官的怒吼声中,他艰难前进。
混沌的声音将他包围拖拽,恍惚间,萧屹川终于走到景帝面前,看着他那张惊恐的脸,缓缓举起了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