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儿家开工盖房了。
这天早上,肖民听见钟声起来洗脸。她妈说:“夜黑老你枝儿嫂子来找你,要你去给她帮忙,人家盖一回房子不容易,你去给人家干几天,给人家干活儿,可不能怕出力,再咋着,人家管着饭哩,勤快点。”
“知道。”肖民出来门,正看见枝儿的三个堂兄,说说笑笑拐进路东头,远远看见他们背着工具,他就站着等他们。等到他们走过来,打过招呼,四个人厮跟着去枝儿家。
“我看恁几个是全把式呀。”肖民。
“多少会点,冒充嘞嘛。”老大笑道。
“这人要是一辈子不盖房子,就是有福之人。”老大又说。
“那过去,有人不但不盖房子还卖房子哩,那算啥?”老二说。
“那算败家子嘛。”老三笑道。
何顺立在铁钟旁边,看着他们,肖民只得对他说:“给枝儿嫂子招呼几天。”
“中中中。”何顺笑着说。
几个人到了枝儿家,林迎着,说了几句客套话,没一会儿小幸也来了,问:“都干啥?”
“搭架。”老大就说林:“找东西吧。”
老大对老二说:“咱俩得赶紧做梁,老三你去量尺寸,你俩先搭二架再和泥。”
搭架就是在离前檐墙一步远的地上掏几个洞埋几根棍,搭个架子,好往房上运东西。院里搭个架,院子外也得搭个架。
搭完架肖民小幸去扒土坑。还是那个老泥坑。肖民前些天挖出两个老瓷罐后,和枝儿又去拉了几车土,堆了个土堆。
他和小幸把土堆扒成个坑,去掐来麦秸,撒到坑里。等林担回来水倒进坑里,两人就和泥。
林担了两担水,就问:“中不中?”
“你只管担,不用了倒缸里。”肖民笑道。
“这家里也得打口井……”林嘿嘿笑道。
枝儿准备了红纸、墨汁、毛笔,要肖民写些上梁的吉庆条幅。肖民自然得去问老大,都写些什么。
首先要写的是:姜太公在此诸神退位。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恐吓。至于能不能请来姜太公,那就不管了。
其次就是:青龙盘玉柱,白虎镇高堂。
某某日上梁大吉等等。
肖民写着,枝儿就在一旁扯纸伺候。不时说句:“写得还老好嘞。”以示夸奖。
瞅空还小声问一句:“夜黑老往哪儿蹿去了?”
“去和……同学玩了。”他只能撒谎。
她撇着嘴说:“不信……是女同学吧?”
“真不是……我就和你好。”他压着声说。
枝儿便不吭声了,像是得到了满足。
前晌把那三道山墙砌起来,正赶到晌午上梁,梁上做了个正三角架子,这房子东边没邻居,是两坡儿房。
几个人把梁抬到屋里,再上到墙上,先上一头,这头用绳子拉上去。
上了两架梁,固定好,把四根檩条也安好,点挂鞭一放。就有几个老婆儿孩子来了,老三接过枝儿准备的上梁礼物,有漂亮蛋儿(白面蒸的核桃大的馍,里面包个石子,寓意梁很结实、实心儿)、生花生,糖果,站墙上往下一撒,老婆儿孩子们拾了,这就算上梁大吉,盖房顺利了。
晌午自然得请匠人喝一杯。
老大说:“明天得开瓦,这人有点少呀,房顶得仨人,二架上得一人,下面至少得两人。”
“那不是正好够吗?”枝儿说。
“让林也干呀?”老三问。
“他不干我干。”枝儿说。
“中中中,那中。”几个人笑。林也嘿嘿笑。
“哥呀,后晌得上去钉椽子嘞,不敢喝多啊。”枝儿交待。
“知道知道,你甭说我也不喝多,干活儿哩这可不是闹着玩嘞。”老大说。
“等盖好了,随你咋喝都中……”枝儿笑道:“喝多了,就住这。”
还好枝儿有了提醒,林也不敢让酒。六个人就喝了一瓶酒,老三说:“可惜了这盘油炸花生豆。”
“肉就是见一点它才香,酒也是抿两口才有滋味……弄一大碗肉吃吃,吃得肚里不自在,图啥哩?喝酒喝得啥也不知道了,喝那干啥?那不是糟蹋东西哩?”老二说。
“对对对……”肖民连忙赞成。
后晌钉椽子,老大在下面一根根锛比头。肖民和小幸等他锛好,就拿去递到房上,老二在檩条上钉上头,老三在下面固定下面,钉了这坡儿钉那坡儿。
钉完椽子还得钉连檐,锯齐椽子头。老三笑道:“你俩只管吸烟,先过透瘾再说。”
弄好椽子,再钉簿。然后把两头的山墙修整好,天也黑了。
吃过饭,三个人走时,老大在院里交待这两口:“明儿个上瓦,今儿晚上得和一大坑泥,不能耽误事儿;早上枝儿做饭早点儿,一吃再上房,省得干一会儿还得下来吃早饭,上上下下麻烦。”
两口连忙答应。
小幸见那仨人走了,叫肖民:“哥,走呗。”
肖民只得说:“你先走吧,我等一会儿……”
小幸就跟在那三个人后面走了。
枝儿和林把人送到门口,枝儿就说林:“你看人家肖民,不用说就知道得和泥嘞,换换人谁给你出这力。”
林嘿嘿一笑说:“我请他喝酒没错吧。”
两人回到院里,肖民出来屋说:“家里和坑泥,干脆外边也和一坑泥算了,要不然再从家里往外掂,也转得太远。”
“在外边挖个坑?”林问。
“挖个坑怕啥?过后拉土填上就行了嘛。”肖民忙说。
“中中中中,就这吧,你去担水。”枝儿说林:“先往这坑里倒水,俺俩去外边看挖哪里。”
林担着水桶出去了,这俩人拿着手灯拿着耙子,到院子东面,找了一片地,枝儿照着灯,肖民耙地,翻起一尺深的土来。两人又回去掐来麦秸,只等水了。
“先回去和那一坑泥。”肖民说。
“歇会儿怕啥嘞……”枝儿小声说。
“赶紧干干可回去睡了,干到啥时候嘞?”肖民在前头走,枝儿在后面跟。到家一看,那泥坑里也没多少水。
正好林担着水桶回来了,往泥坑里一倒,说:“这担水真费气力,压的膀子疼。”
“那咋弄?你和泥,我去担吧?”肖民问他。
他嘿嘿笑笑说:“来,叫我和泥。”就趁势把担子给肖民了。
肖民去饲养园里担回来水,只有枝儿一人在和泥,她笑道:“懒人屎尿多……”
担水对肖民来说是小菜一碟,大放把卸空桶,最后手刹辘轳,一只胳膊都能把辘轳转的飞快,转眼水桶就上来了。他又往外边坑里担了几担水,这两口还没把家里面的泥坑和好,还没出来。
他回去一看,还有半坑水嘞。院里是接了一个灯泡,明晃晃的。他就接过十齿耙子,要林再去掐点麦秸,吭哧吭哧一阵忙活,把一坑泥和好,出了一头汗。说:“走,去外面。”
林就说枝儿:“你去再弄点吃的,一会儿再喝一杯。”
肖民忙说:“喝啥呀,赶紧和好泥回去睡吧。”
枝儿也说:“你喝点怕啥,别喝多就是,这都啥时候了,喝点就在这睡吧,省得回去还得叫门。”
“是是是……随便骨碌一黑老行了。”林也说。
“那你去看看弄个啥吧,我给他照着灯。”枝儿忙说。
他俩就来院子外边,枝儿照着手灯,肖民和泥。要想和匀,得往这边翻一遍,再往那边翻一遍。
枝儿说:“你拿着灯让我来。”
“你算了吧,漰一身泥。”
“那……等你睡了,我把你裤子洗洗吧。”枝儿说。
“那我明天穿裤衩干活儿?”肖民笑道。
“有熥篓呀,放煤火上一黑老就干了。”她嗔道:“穿裤衩嘞,还让你光屁股呢。”
“算了吧,你也忙一天了,等干完活儿再洗吧,要不了几天。”他说。
“你听我的……”她说。
干完活儿回去。林炸了一盘花生豆,说:“来吧,喝两口睡着可美。”
说是喝两口,喝着喝着就把一瓶酒喝完了。肖民微醺,林有点舌头直了,他说:“一天看看着木木木干啥,捣腾腾腾地胳膊腿腿都是困困的。”
“那明天还累哩,不行再叫个人吧。”肖民说:“你不中把小伟叫来……”
“人家孩子才多大……明天他站二架上就递递东西,我一个人常年在家,还不是啥活儿都得干。”枝儿木楞着脸说。
“那那那……中,你你你以后常来给招呼着……来来来,最后一杯,干了,等等等盖好房子,咱咱咱好好喝一回……”林一仰脖就喝了。
“肖民,你把裤子放桌子上,我一会儿来拿去洗洗,看都脏成啥了。”她扶着林往外走了。
过了一会儿,她回来爬到床上,对着肖民的耳朵说:“我不是要让你多干会儿,觉着你在这里心里可踏实,你别嫌我啊。”
肖民忙说:“看你说的,我是愿意干呀,要不然觉得对不起你。”
“说的啥话呀,把我说成啥了……把心都扒给你了……”她抱住他的头,和他亲了又亲,说:“累的不轻吧,赶紧睡吧,我去给你洗裤子。”
她拿着裤子走了。
肖民心说:这女人也不知和林怎么说的,好像把林哄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