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庄人其实从肖民离开麦场,就知道了他要去干啥。
何顺虽然没给肖民说吴治要他干啥,但他见肖民一走,就给个别人透露了消息:打架去了。
隔天,小庄人知道了肖民昨夜的行踪,自然要关心一下:是打赢了还是打输了;挨了没有?怎么离开的?是各顾各撒腿四下里乱蹿?还是一翁子给撵出来了?有没有鞋跑掉的?有没有需要回家换裤子的?
这当然是在看肖民没有受伤的情况下,大家才顺杆子往上爬,幽默戏弄一下。他们事实上还是挺关心肖民的。他们把各方面各渠道得来的消息,一点点儿都向肖民这里汇总,好让他了解前因后果。
肖民才知道了吴治大舅子惹下的冤仇:原来,他们去打的正是吴治大舅子队的队长。
这队长有点胡球弄,把队里的账目弄得像家里的一样,是本儿布袋账。队里虽说有会计,搁不住会计是个舔勾子货,两只眼只巴着瞅队长的脸。
其实会计不溜须队长也不中,人家有些收入根本就不入账。队里人只敢私下骂娘,没人敢正面硬刚。大家都鼓动别人出头,自己却当缩头乌龟。这都是为了遵守祖训:枪打出头鸟。
大舅子就给鼓动了起来,起了取而代之的心,去大队反映,要求选队长。又是联络社员,把那家伙选掉。这自然惹恼了对方,就给他来了个杀鸡儆猴,把他揍了一顿。
大舅子属实挨得不轻,还去圪囊公社医院住了几天院。本想着挨上一顿,只要能把那家伙弄掉,也不算白挨。
谁知事与愿违,大队根本不搭理他,也不给他评个理。甚至还说:什么时候选队长,怎么选,选谁,得大队安排,不是你想选就选,你想当就当……
这是大队根本不能容忍的事儿。敢都这样,那还不乱了?还有啥王法!大队是摆设吗?聋子耳朵——配扇儿的?
咋着?想夺权呀?想造反呀?
大舅子听了这种论调,差点尿湿裤子:这不妥妥的那啥啥啥分子,随便扒拉扒拉,就够挨枪子了。这可不是小事儿。
大舅子气不过,想着这顿打是白挨了,不再说他的事儿就是高看他了。他就想着他妹夫好歹也在大队里干了许多年,虽说没在一个村,鞭长莫及,难不成就没一点办法,哪怕替他出出气也好。
肖民听了这事的缘由,一下就变脸失色,觉得大事儿不妙:自己一下成了主犯;这事儿要真追究起来,他必定要成为弃子,得把这个锅背起来。
这可怎么办?
事实上,不仅他心发慌,云清玉珊也有点发慌:一旦肖民给抓起来,三木之下,估计他啥都得说,只怕小时候干的往自己碗里撒尿的不了底事儿都要说个干净。
那他仨的事儿,还能忍住不说?何况这事儿是那些审问人员最爱听的,只怕手做了啥动作,脚放哪了,谁先谁后,有没有争谁多谁少,中间歇了多大时候等等等等,都得交待一清二楚。
那她们不是这不一下就名扬夏来县,成为圪囊名人,要留名车单村史,给小庄争光添彩了。
两人惶惶不可终日,这晚记工分时,最后才怯怯乎乎而来,看看四周没人,一团昏暗灯光里只剩他仨,这才红头涨脸低着声把肖民数落一顿,杏眼圆睁,银牙切咬,粉拳紧握,俏脚欲踹。怨恨满脸,恨不得上嘴就咬他。
当然,埋怨之后,还是交待嘱咐他这一段日子机灵着点,耳朵伸长管点儿用,眼睛滴溜溜别疏忽,一有啥风声,赶紧跑。鞋跑掉都不敢回头拾,千万不能给逮住。
肖民只有赌咒保证:真到那一步,就算自己挨死……也不会把她们扯出来。他怎么可能让她俩出丑露乖,人尽皆知呢。他还想和她俩保持一辈子的秘密,不可能让一个人知道,请她们放心。
他信誓旦旦地说:“要是没点这骨气,我就死在外面,不回来和你俩见面了。”
两人连忙悄声喝斥:”谁要你死呀,说这不吉利的话。”
他又压着声说:“要是管不住这张嘴,到时候,让你俩把它撕烂……”
玉珊乜着眼说:“知道人家不舍得,说这屁话。”
“那……让你俩脚踩我嘴上一黑老……脚趾头塞我嘴里……”他悄声笑道。
两人忍不住也咯咯咯笑,偷声说:“走,先去试试……”这才稍稍安了心,要回去。
“咱去打兔子吧?”肖民悄声说:“你俩看看我咋打……”
“敢去不敢?”玉珊小心地问。
“有啥不敢?你俩厮跟着先去,到小河边等着,我一会儿去……”
她俩相视一眼,显然喜欢他的提议,悄声说:“那你快点……别让人看见……”
三人聚合后,拐进地里。这时玉米已一虎儿高,只是细细弱弱,绿色还压不住麦茬。却正是兔子要来吃的时候。
她俩哪里见过这事儿,又紧张,又喜欢,瞪大四只眼,跟着灯光搜寻。
怯怯低语:“哪有?哪有?”
“别着急嘛……”
扑棱一声,吓得俩人差点叫出声来。一只鸟从他们前边飞起,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两人抚抚胸口,压住惊慌,继续跟着肖民往前走。
“呀呀呀,那不是……”云清说。
两块地的界边,一只兔子溜着土埂,缩身卧着,一动不动。
肖民举枪瞄准,扣动扳机。两人愣了一会儿,才欢叫道:“打住了……”
却又连忙抿声不语,小声说:“妈呀,让人听见了……”
肖民笑道:“放心吧,这几百亩地里,包括两边几百亩地里,保证没一个人,不信你电灯照照,看能照住一个人影不能。”
玉珊就用灯光扫描一圈,果然远处只有黄黄的麦茬。那小绿苗还显不出。
玉珊就说:“那咱也不用说句话都和偷人家似的……”就跑过去掂起兔子,说:“又有肉吃了。”
及至到了大河边,肖民就对她俩说:“下去洗澡吧……我杀兔儿。”
俩人面面相觑,说:“不怕把俺俩冲跑了?”
他比着腰际说:“这能冲跑?”
“那要是一猛谁来了……”云清怯怯地说。
“谁来了,一看,能把他魂儿吓跑出二里……披头散发,两人在河里……魂儿在前边飞,他在后面追,恨不得把脚撂得踢住后脑勺……你还怕他?”
这大热的天,谁不喜欢水?
他们这场游戏,如鱼得水,欢畅无比,花样百出,随心所欲……
喜得玉珊说:“过几天重来啊……”
过了两天,原以为那事儿已经风平浪静,不料这天晚上记分后,肖民正要出去打兔子,盼祥来找肖民,两人就站在黑暗的大门过道里,盼祥悄悄对他说:你最好出去躲几天,那边一个劲去公社告……
据他说:公社里的武装部长发话要逮这几个去打砸的人,好好修理修理。反天了。
吴治正在活动。咋的?就他能告?
吴治公社里也有走得近的领导。各有各的靠山。他力争要把这事儿弄成就是普通的打架斗殴,不是啥报复事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兴他们打人,不兴我们还手?
为了稳妥起见,他说先让这几个人躲起来。别给逮住,一顿竹筒倒豆子,叫说啥说啥,有了口供,就麻烦了。只要不被逮住,过几天他们劲儿下去,就把这事儿忘了。
这又不是啥大的事儿,一个窗户一个门嘛,再做一下就妥了。又没打人。
盼祥说:他怕肖民和黑子有过节,黑子故意不来透信儿,到时啥事儿都弄到肖民身上。
好好好……谢啦……那你走吧……免得谁看见你来过这里……肖民一个劲道谢,把盼祥送走。
盼祥走后,肖民站在黑暗里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去枝儿家躲几天为好。
不知这女人怕不怕事儿,胆小不胆小。
愿不愿把他藏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