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如同淬火的冰水,浇在不同质地的人身上,产生了截然不同的效果。于莉、傻柱等人如同百炼精钢,变得更加坚韧;阎埠贵则如同受惊的河蚌,将身子更深地缩进谨小慎微的壳里;而对于许大茂而言,这次查封风波,则更像是一次灵魂深处的拷问与一场精准的雷击,将他那点惯常的油滑与侥幸,震得七零八落。
他亲眼目睹了陈醒如何在狂风暴雨中岿然不动,任凭赵德柱等人如何翻查,始终气定神闲。那本清晰到可怕、连一分钱支出都明明白白的账目,像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顶住了官方最严厉的审查。这已经让他暗自咋舌,佩服陈醒做事之周密。
但更让他心底发寒,继而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是事后那一连串悄无声息、却又精准狠辣的反击。赵德柱那个气焰嚣张的家伙,竟然因为陈年旧账的偷税漏税问题被税务部门盯上,彻底栽了跟头;工业局那位手握实权、看似不可撼动的孙科长,也莫名其妙被停职审查,据说问题不小……这一连串的变故,时间点如此巧合,目标如此明确,若说背后没有陈醒那只无形的手在推动,许大茂是打死也不信的。
他回想起自己在危机初现时,那惊慌失措、上蹿下跳,甚至一度生出撇清关系、另寻高枝念头的丑态,脸上就一阵火辣辣的烧灼感。与陈醒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始终冷静如深渊,连对手倒下时都不见其喜怒形于色的手段相比,自己那点察言观色、投机取巧的小聪明,那点见风使舵、唯利是图的墙头草性子,简直幼稚得可笑,上不得台面,甚至……危险。
深夜躺在炕上,许大茂辗转反侧。他反复掂量着陈醒这个人,掂量着“醒桦服务社”这个摊子。恐惧与佩服交织,最终凝聚成一个清晰的结论:“跟着陈醒,是真能成事,也是真不能有二心啊……”那点残存的、如同韭菜般割了又长、时不时冒头想占点小便宜、耍点小聪明、甚至在关键时候给自己留条后路的心思,被这次危机和其后续发展彻底碾碎,深深地压了下去。他意识到,在这个年轻人手下,任何不忠的念头,都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而真心实意地跟着干,前面似乎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广阔天地。
这种心态的转变,如同堤坝决口,迅速而直接地反映在了他的日常工作之中。他不再仅仅满足于拎着个旧皮包,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到处拉关系、蹭饭局、耍嘴皮子功夫。他开始真正沉下心来,思考陈醒给他定义的“业务拓展部部长”这个头衔,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破天荒地弄来了几张皱巴巴的《北平日报》和《经济参考》,开始眯着眼睛,关注上面那些他以前觉得枯燥无味的经济动态和政策解读,遇到不认识的字或者不懂的术语,他甚至会拉下脸皮,去请教被他私下里讥讽为“老学究”的阎埠贵。他还让阎埠贵帮忙,从街道文化站借来了一本封面卷边、纸张泛黄的《市场营销浅谈》小册子,像个刚启蒙的学生一样,磕磕绊绊、连蒙带猜地读着,试图理解什么叫“市场细分”,什么叫“目标客户”。
更让服务社其他元老感到惊讶的是,许大茂开始主动“深入基层”了。他会凑到生产部,不再是像以前那样走马观花地催进度,而是认真地找到于莉,了解每条生产线的实际产能、原材料的采购周期、以及不同产品的详细成本构成。他甚至会壮着胆子,去“骚扰”那位一向严谨、不太看得上他油滑作风的宋怀远师傅,腆着脸递上根好烟,缠着询问“多功能台灯”相比市面其他产品,核心的技术优势在哪里?还有没有可能开发出更省钱又不影响主要功能的电路?
“宋工,您给讲讲,这电感线圈为啥非得用这么粗的线?细一点成本不就下来了吗?……哦哦,功率不够,容易发热,还可能烧了……明白了明白了,专业,您真是专业!”他拿着个小本子,时不时记上两笔,那认真的劲儿,让宋怀远都从老花镜上方投来略带诧异的目光。
在一次由陈醒主持的内部发展规划会议上,于莉汇报完生产情况,阎埠贵念完一堆财务数据后,许大茂清了清嗓子,第一次不是以插科打诨或者表功诉苦的姿态,而是带着几分分析的口吻发言了。
“陈社,于莉,阎老师,我最近跑了跑,也琢磨了琢磨,有点不成熟的想法,说出来大家听听。”他手里拿着那个记得密密麻麻的小本子,“咱们的‘多功能台灯’,借着之前的东风,在咱们城东这一片,尤其是在各大厂矿的职工圈子里,确实是打响了名头,算是立住了脚。但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几人,声音提高了一些:“咱们不能光守在家里等客上门,也不能光靠我许大茂这张嘴,去熟悉的几个点忽悠。市场的饼,得主动去烙,去摊大!我琢磨了,西城区机关单位多,干部家属院集中;海淀那边高校林立,教授、学生都是潜在客户;还有下面的昌平、顺义这些区县呢?那些地方的百货公司、供销社,渠道都还没打通,这就是咱们下一步的目标!是一片蓝海!”
他甚至还提出了一个具体想法,虽然用词还带着他特有的江湖气,但思路却清晰了不少:“咱们的台灯现在用料扎实,功能齐全,价格自然也硬气。可下面县乡、还有那些效益一般的厂矿,购买力有限。咱们能不能……嗯,研究一下,做个简略点的版本?核心的调光、定时功能保留,但外壳用普通点的塑料代替一部分金属,内部线材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稍微调整,把成本,主要是材料成本,给他压下来那么两三成?价格定得更亲民一点,专门针对这些购买力弱一点的市场?这叫……嗯,我在那小册子上看的,叫‘高低搭配’!用高端款树牌子,用实惠款走量,占市场!”
这番结合了实地观察和初步理论学习、甚至包含了初步产品策略思路的话说出来,让在场的于莉和阎埠贵都愣住了,随即不禁对他刮目相看。就连坐在上首,一直静静聆听的陈醒,眼中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于莉忍不住开口道:“大茂哥,你这……可以啊!还知道高低搭配了?别说,你这想法,还真有点道理。农村和偏远厂矿,确实对价格更敏感,只要核心功能不变,简化外壳和次要部件,应该很有市场。”
阎埠贵也扶了扶眼镜,难得地没有先挑刺,而是点头道:“从财务角度看,如果能精准控制成本,推出一个价格更具竞争力的子产品,确实能有效扩大销售额,提升市场占有率。大茂同志,看来你是真下功夫研究了。”
许大茂被两人这么一夸,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但腰杆却不由自主地挺直了些,脸上流露出一种不同于以往浮夸的、带着几分实实在在的成就感的表情。
陈醒看着许大茂眼中那不再是纯粹的利益算计和投机,而是开始闪烁出几分认真思考和对未来野心的光芒,微微点了点头。他知道,许大茂这块充满杂质、但底子不算太差的“歪才”料,经历这次危机的打磨和震慑,终于开始被引导着,朝着一个正确且更有价值的方向“蜕变”了。一个真正有可能在未来独当一面、撑起服务社对外业务半壁江山的“业务拓展部部长”,正在这片新开拓的天地间,慢慢地、扎实地成型。这对于服务社下一步的扩张战略而言,其意义,或许不亚于拿下这间宽敞的新厂房。